大四的最后一个星期，星城医科大学的校园里弥漫着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氛围。不再是学期末的紧张备考，而是一种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彷徨、期待与淡淡的离愁。招聘宣讲会的海报贴满了公告栏，考研自习室依旧灯火通明，但其中许多身影已带上了疲惫与决绝的冲刺感。
陆宇坐在412寝室里，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内科学》和一堆考研英语真题，但目光却有些游离。手机屏幕上，是班级群里不断刷新的关于各大医院招聘信息、考研复试经验的讨论，热闹非凡。而他的手指，正停留在与母亲的通话记录上，上一次通话，母亲李娟不经意间提起父亲林大山最近头晕有些频繁，降压药似乎效果不如以前，夜里也总是睡不踏实，翻来覆去。
这看似寻常的唠叨，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陆宇心中那个原本有些摇摆不定的气球。
他回想起大二那个暑假，在县医院急诊科，父亲扛着不适来接他下班时的背影；想起母亲每次电话里总是说“家里一切都好，你安心学习”，却难掩声音里的一丝疲惫。他知道，为了供他读这四年大学，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已经竭尽全力。林江县城的家，需要他。
继续攻读研究生，无疑是医学道路上更进一步的阶梯，能让他站在更高的平台上，接触更前沿的知识和技术，这也是他内心深处，在经历了丰富多彩的临床轮转后，所滋生的渴望。星医大附属医院的规培机会，他也并非没有机会争取。
但是，三年研究生，意味着至少三年无法有稳定收入贴补家用，意味着父母还要继续为他操心劳力。父亲的高血压和睡眠问题需要长期调理和关注，母亲的身体也需要人时常照看。作为家中独子，这份责任，他无法回避。
“宇哥，发什么呆呢？申城人民医院的招聘简章看了没？感觉挺适合你。”刘波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俊一边打着游戏一边插话：“要我说，直接工作算了，读研多熬三年，头发都得掉光。”
陈浩推了推眼镜，看向陆宇：“你的成绩，保研有希望，考研也问题不大。需要考虑清楚。”
陆宇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四年，他从一个懵懂少年，在这里成长为一名即将披上白袍的医学生。这座城市，这所学校，承载了他太多的汗水、泪水、成长与记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小雨的电话。电话那头，林小雨的声音依旧轻快，但提到未来，也带着一丝不确定：“陆宇，你怎么打算的？我爸妈希望我留在省城发展……”
陆宇沉默了片刻，缓缓将自己的顾虑和初步的想法说了出来。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林小雨轻声说：“我理解。父母的身体最重要。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挂了电话，陆宇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打开电脑，仔细查阅了林江县人民医院今年的招聘计划。幸运的是，作为本地重点扶持的二级甲等医院，今年正好有临床医学专业的招聘名额，尤其欢迎本地户籍的毕业生。
他又给在县医院工作的表哥打了个电话，详细了解了一下医院近年来的发展情况、科室设置以及待遇问题。表哥的话很实在：“小宇，县医院肯定没法跟省城大医院比，平台、病种、技术都有差距。但胜在稳定，离家近，能照顾家里。而且这几年医院也在发展，新大楼盖起来了，设备也更新了不少。你这样的名校毕业生回来，领导肯定会重视。”
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
几天后，陆宇给家里打了电话。他没有直接说自己的决定，而是先仔细询问了父亲的近况。
“爸，你最近头晕怎么样？降压药按时吃了吗？睡眠好点没？”
林大山还是那套说辞：“老毛病了，不碍事。你不用担心我，好好考虑你自己的前途。”
母亲李娟在一旁补充：“你爸就是嘴硬，夜里睡不踏实，白天就没精神。你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了。”
陆宇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而坚定：“爸，妈，我决定了，毕业后回林江县人民医院工作。”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是母亲急切的声音：“小宇，你别犯傻！家里不用你操心，你能读研深造更好……”
“妈，”陆宇打断她，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我都想好了。读研以后还有机会，但照顾你们不能等。我在星医大这四年学到的本事，回县医院一样能用上。而且，我是林江人，能为家乡的医疗卫生做点事，我觉得也挺好。”
林大山的声音有些沙哑地传来：“儿子，是爸妈拖累你了……”
“爸，别这么说。”陆宇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你们养我这么大，供我读书，现在该是我承担责任的时候了。等我回去，带您好好系统检查一下，把血压和睡眠都调理好。”
挂了电话，陆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地。虽有对更高学术平台的不舍，但对家庭的责任感和回归故土的某种踏实感，占据了上风。
他将这个决定告诉了导师和相处较好的几位带教老师。老师们在表示惋惜的同时，也理解并尊重他的选择，并鼓励他在基层医院一样可以做出成绩。
接下来的日子，陆宇不再纠结于考研复习，而是开始有针对性地准备林江县人民医院的招聘考试和面试。他重新翻看了那些基础的临床教材，着重巩固常见病、多发病的诊疗规范，因为他知道，这将是他在县医院工作中最常面对的情况。
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拍毕业照时，穿着学士服的陆宇和412寝室的兄弟们勾肩搭背，笑容灿烂，将青春的印记定格在那一刻。在各自的毕业去向表上，刘波签了南方一家大型民营医院，赵俊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老家市里的中心医院，陈浩则毫无悬念地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
大家各自奔赴不同的前程。
离校那天，陆宇收拾好行囊，数量远不如他来时那么多，却装满了4年沉甸甸的回忆和收获。他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4年的412寝室，看了一眼窗外的星医大校园。
火车缓缓启动，离开星城，驶向熟悉的林江县。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如同逝去的大学时光。陆宇知道，他人生的新篇章，即将在家乡那片熟悉的土地上，以一种更接地气、更富烟火气的方式，徐徐展开。
前方的道路平稳而清晰，他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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