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界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地震。坤舆府巡界使的威压虽已退去,但那沉重如山的压迫感,却久久弥漫在天地之间,如同暴雨过后低垂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青原的禾苗低垂,溪水流淌无声,连风似乎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敢恣意吹拂。
苏婉与林念源并肩立于青莲之下,望着东方断念丘上空重归平静的虚空,许久没有说话。两人面色凝重,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方才与那巡界使的短暂对峙,看似有惊无险,实则耗尽了他们全部的心力与勇气。月无瑕的再次现身与斡旋,归墟砚中那古老意志的意外爆发,虽然暂时逼退了强敌,却也像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们窥见了莲心界之外,那更加浩瀚、也更加凶险恐怖的冰山一角。
“坤舆府……《万界古约》……月墟守望者……葬土余孽……”林念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干涩,“这些名号,每一个背后,恐怕都代表着我们难以想象的古老传承与庞然大物。云轩兄的归墟砚,竟与那所谓的‘葬土’有关?月无瑕姑娘似乎知晓甚多,却语焉不详。”
苏婉目光落在沉寂的归墟砚上,那灰白的道痕印在经历连番变故后,光华似乎更加内敛,近乎于无。“云轩从未提及‘葬土’之事。这砚中之灵,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完全明悟。如今看来,此砚来历,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惊人。也正因如此,才引来这诸多觊觎与……忌惮。”她顿了顿,眉宇间忧色更浓,“那巡界使虽退,但言语中已将此界‘录入观测之列’。这意味着,莲心界已正式进入这‘坤舆府’的视野,下次再来,恐怕就不会是‘暂退’了。而月无瑕姑娘提到的‘某些存在的布局’,更是让人寝食难安。”
两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面对天律庭,面对四方暗手,他们尚可凭借刘云轩留下的道种、莲心界本源以及自身力量周旋抗争。但面对这些动辄以“万界”、“古约”、“府主”为名的至高存在,他们这点微末道行,简直如同蝼蚁望天,连对方的全貌都难以窥见,更遑论对抗。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提升实力,稳固此界,同时……希望云轩能早日出关。”林念源握紧了手中的竹笛,指节微微发白,“他既是变数的核心,或许也是破局的关键。”
苏婉重重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两人心神同时一凛,猛地抬头望向北方天际!
不是坤舆府巡界使去而复返,也不是月无瑕再现。
只见莲心界北方,那片与无尽虚空接壤的灰蒙蒙天幕,此刻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没有强大的威压,没有震慑的律动,只有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墨香的空间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涟漪中心,光线扭曲,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裂缝,无声无息地撕开。
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那裂缝中一步踏出。
来人是一名身着玄色儒衫的中年文士,头戴方巾,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手中握着一卷半开的竹简。他周身并无迫人气势,反而带着一股书卷清气,只是那双眸子开阖间,偶有精光流转,深邃如古井。他踏空而立,先是微微闭目,仿佛在感受此界气息,随即目光扫过下方山河,掠过青原众生,最终,定格在青莲之下的苏婉与林念源身上,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看似温和的笑意。
“好一处新生灵界,虽经风波,生机未绝,难得,难得。”文士的声音平和,语调舒缓,如同老友叙话,却清晰无比地传入苏婉二人耳中。
苏婉与林念源瞬间提起十二分警惕。此人出现的方式太过诡异,并非强行破界,倒像是持有什么“信物”或“权限”,得到了莲心界界壁的某种“默许”或“引导”,才如此轻松地打开了一道临时的门户。而且,其气息中正平和,与天律庭的冰冷、坤舆府的厚重、四方暗手的诡谲皆不相同,但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生警惕。
“阁下何人?为何擅闯我莲心界?”苏婉上前一步,清声问道,创世之力暗运,周身清辉隐隐。
林念源亦侧移半步,隐隐与苏婉形成掎角之势,竹笛斜指地面,气机锁定来人。
“呵呵,二位道友不必紧张。”玄衫文士轻笑一声,将手中竹简轻轻合拢,姿态闲适,“在下墨文轩,忝为‘万象楼’外行走。此来非为擅闯,实是受人之托,亦是循规而来。”他说话间,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归墟砚,尤其在道痕印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与了然。
“万象楼?受何人所托?循何规矩?”林念源沉声问道,心中急转。又是一个未曾听闻的名号!这“万象楼”听起来与“坤舆府”、“月墟”似是同类存在?
“托付之人,二位或许不识,但其名号,想必月墟那位守望者应当提过。”墨文轩笑容不变,语气平和,“至于规矩嘛……贵界新立,道标显化(他指了指天穹异色光点),已入诸多视野。按某些不成文的惯例,也到了该有‘使者’前来,‘登记造册’、‘评估风险’、乃至……‘提供选择’的时候了。坤舆府行事略显古板强硬,月墟守望者超然物外,而在下所属的万象楼,则更倾向于……‘交易’与‘引导’。”
登记造册?评估风险?提供选择?交易引导?
墨文轩的话,再次刷新了苏婉和林念源的认知。听其意,莲心界如今就像一件刚刚出土、引动四方关注的“奇物”,这些诸天势力各有各的“处理流程”:坤舆府是执法机构,要按“古约”审查定罪;月墟是观察员,只记录不干涉;而这“万象楼”,似乎更像是一个……评估机构兼中介?
“墨先生所谓‘交易’与‘引导’,是何意?”苏婉谨慎问道。
“简单。”墨文轩向前虚踏一步,拉近了些许距离,但保持在了一个不会引起过度警惕的范围,“万象楼旨在收录诸天万界奇物异事,探究大道本源,亦为有缘者提供信息、资源乃至庇护。贵界情况特殊,道种萌芽,归墟余韵,四方瞩目,未来祸福难料。楼中长者有感于此界变数,特命在下前来,一则记录此界基本信息,纳入‘万象鉴’中,此非强迫,实为惯例,亦可让贵界在诸天留一‘名号’;二则,评估此界当前状态与潜在风险,给予相应‘评级’;三则……”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基于评估,为贵界提供几条可能的‘路径选择’。或加入某方阵营以求庇护,或交易某些资源以图自强,或获取关键信息以避灾劫……当然,一切选择,皆在贵界自身。万象楼只提供信息与渠道,绝不强迫。此乃本楼立身之本。”
苏婉与林念源对视一眼,心中疑窦丛生。这“万象楼”听起来似乎比坤舆府“讲道理”,但天下真有如此好事?平白无故来给你登记、评估、提供帮助?所谓“交易”,代价又是什么?
“墨先生好意,我等心领。”苏婉斟酌词句,“然我界界主闭关,我等不敢擅专。且我界新生,并无意卷入诸天纷争,只求偏安一隅,平稳发展。登记评估之事,可否容后再议?”
“道友此言差矣。”墨文轩微微摇头,笑容微敛,“树欲静而风不止。贵界既已引得道标显化,坤舆注目,月墟观望,便已入局中,再难独善其身。即便贵界无心纷争,纷争亦会自来。在下此来,亦是给贵界一个‘知情’与‘准备’的机会。须知,有些风险,无知比知晓更可怕;有些选择,晚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语气依旧平和,但话语中的意味,却让苏婉二人心头沉重。
“至于界主闭关……”墨文轩目光再次转向归墟砚,眼中精光一闪,“或许,正是在下的到来,能为此事带来些许转机也未可知。贵界道种虽初萌,然灵性已具,潜力非凡,更兼……承载特殊遗泽。其主闭关,想必亦是到了关键之处。万象楼中,恰有关于如何稳固灵性、调和道伤、乃至应对‘外标烙印’(他再次瞥了眼天穹)的些许记载与心得。或许,可作‘交易’之资?”
此言一出,苏婉和林念源同时动容!此人竟能一眼看出刘云轩闭关的关键在于“稳固灵性、调和道伤”,更点出“外标烙印”(四方印记)之患!而且,听其意,万象楼竟可能有解决之道?
这诱惑太大了!道种成长是莲心界存续根本,道伤与印记是悬顶之剑。若此人真有办法……
“墨先生有何条件?”林念源沉声问道,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急切。
墨文轩脸上重新浮现笑容,仿佛早有所料。“条件嘛,不急。在下既为‘登记评估’而来,总需先完成分内之事。请二位道友放开部分心神,容在下略作探查,了解此界大体概况、道种状态、以及那几道‘外标’性质。此过程绝无恶意,仅为评估风险等级,以便提供更契合的建议。待评估完毕,你我双方再谈‘交易’不迟。如何?”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那卷竹简自动悬浮而起,散发着淡淡的墨色光华,书页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等待着记录什么。
放开部分心神,容其探查?苏婉与林念源再次犹豫。这无疑是将莲心界部分秘密暴露给对方。可对方提出的“交易”内容,又直指他们目前最大的困境与渴望。
是相信这突然出现的、看似“公道”的万象楼使者,冒险一搏?还是拒绝其“好意”,继续在迷茫与危机中独自挣扎?
墨文轩也不催促,只是面带微笑,静静等待着。他身后那道空间裂缝缓缓波动,并未闭合,仿佛在暗示着进退自如。
莲心界的未来,似乎走到了一个微妙的三岔路口。坤舆府的威胁暂退,却留下了更沉重的枷锁;月无瑕的警示犹在耳畔;如今,这看似带来“选择”与“希望”的万象楼使者,又将把莲心界引向何方?
青莲摇曳,光影斑驳。归墟砚沉默如亘古。
在更远处,无尽虚空的阴影中,或许有更多的目光,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使者的降临,究竟是引路的灯,还是……另一张无形罗网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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