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漠的边缘,并非一蹴而就的黄沙万里,而是一片逐渐荒凉、生机凋敝的戈壁。枯黄的荆棘丛在干裂的土地上顽强地匍匐着,风化的岩石以各种奇诡的姿态耸立,像一片沉默的墓碑。热风卷着沙尘,永无止境地吹拂,带来干燥与死寂的气息。
墨尘的状态差到了极点。
连日的逃亡与厮杀,身上新旧伤痕交错,最严重的是左肩一道被那名金丹剑客留下的剑伤,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使得左臂几乎难以抬起。内腑也因为多次强行催动诛仙剑而震荡受损,灵力运转滞涩。
更沉重的是精神上的疲惫。天下皆敌,步步杀机,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意志。他不敢沉睡,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个时辰,甚至不敢完全入定疗伤。诛仙与绝仙双剑传来的毁灭欲望,在一次次杀戮中不断滋长,与他求生的本能交织,让他时常在清醒与疯狂的边缘徘徊。
他踉跄着穿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脚下的砂石滚落,发出簌簌的声响。嘴唇因为干渴而裂开血口,储物袋中清水已然不多,丹药也消耗大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射在嶙峋的怪石上,如同一个苟延残喘的孤魂。
必须找到水源,必须有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否则不等追兵赶来,他自己就要倒毙在这片荒芜之地。
凭借着一股不屈的狠劲,他强撑着又前行了十数里。就在他感觉视线开始模糊,体力即将耗尽之时,一阵微弱的水汽和一丝……奇异的酒香,顺着热风飘了过来。
这荒芜的戈壁,怎会有酒香?
警惕瞬间压倒了疲惫。他握紧绝仙剑,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潜伏的猎豹,小心翼翼地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摸去。
绕过几块巨大的风蚀岩,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那是一片小小的绿洲,或许称不上绿洲,只是几簇耐旱的沙棘围绕着一洼浑浊不堪的水潭。水潭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赫然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颇为落魄的中年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袍子上沾满了油渍和尘土,甚至还有几个不起眼的破洞。他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着,几缕散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面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油光锃亮的朱红色酒葫芦。
此刻,他正仰着头,举着酒葫芦,清澈的酒液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他张开的嘴里。他喝得极为专注,喉结不断滚动,发出满足的吞咽声,仿佛饮下的不是凡俗酒水,而是琼浆玉液。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与他那身落魄装扮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一个出现在西漠边缘戈壁中的……醉鬼?
墨尘心中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人看似普通,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如同凡人。但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种地方?还如此惬意地饮酒?
他屏住呼吸,藏在岩石后,仔细观察。是陷阱吗?是某个擅长隐匿气息的修士伪装的?
就在这时,那中年人似乎终于喝够了,放下酒葫芦,长长地打了个酒嗝,一股更浓郁的酒气弥漫开来。他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然后,那双被散发半遮半掩的眼睛,似乎不经意地,朝着墨尘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眼神迷离,带着七分醉意,但就在那醉意深处,墨尘仿佛看到了一丝极淡、却洞彻一切的精光,一闪而逝。
被发现了!
墨尘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暴起出手或转身逃窜。
然而,那中年人只是瞥了那么一眼,便又低下头,用手指蘸了蘸酒水,在身下的岩石上随意地划拉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苍凉,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慵懒和嘲弄,在这荒凉的戈壁黄昏中回荡,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墨尘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丝,但警惕未减。他犹豫着,是立刻离开,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洼浑浊的水潭上。干渴的喉咙如同火烧,伤势也在不断恶化,他迫切需要水源和休息。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境,那醉醺醺的中年人头也不抬,仿佛自言自语般嘟囔道:“小子,躲躲藏藏作甚?这水潭虽是死水,胜在没毒。要喝便喝,不喝便滚,莫要扰了老子的酒兴。”
他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
墨尘沉默片刻。对方点破了他的行藏,却似乎并无恶意。他感受不到杀气,只有那浓郁的酒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自然与超脱。
最终,求生的欲望压过了疑虑。他缓缓从岩石后走了出来,但右手依旧紧紧握着绝仙剑,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的姿态。
他一步步靠近水潭,目光始终锁定在中年人身上。对方依旧低着头,用手指在岩石上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对他的靠近浑不在意。
墨尘走到水潭边,蹲下身,先是谨慎地用神识探查了一下水质,确认除了浑浊并无异样后,才迅速掬起一捧水,贪婪地喝了几口。浑浊的冷水带着泥沙的味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灼烧般的干渴。
他不敢多喝,也不敢背对那中年人处理伤口,就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迅速取出伤药,想要处理左肩的剑伤。然而伤口位置刁钻,他右手动作十分不便,尝试了几次,都因为牵动伤口而疼得额头冒汗,效率极低。
“啧,笨手笨脚。”
略带嫌弃的声音响起。那中年人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笨拙的动作。他随手将酒葫芦抛了过来,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落在墨尘脚边。
“用这个,外用,擦拭伤口。”他打了个哈欠,“算你运气好,老子今天心情不错。”
墨尘看着脚边那油光锃亮的朱红葫芦,愣住了。用……酒?来处理这蕴含异种剑气的伤口?
他犹豫着,没有动。
“怎么?怕老子害你?”中年人嗤笑一声,又仰头灌了一口不知从哪又摸出来的酒,嘲弄道,“就你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用得着下毒?老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你。”
话虽难听,却是事实。墨尘咬了咬牙,捡起酒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更加浓郁醇厚、带着奇异清冽气息的酒香扑面而来,光是闻着,就让他精神微微一振,连体内滞涩的灵力都似乎活跃了一丝。
这绝非凡酒!
他不再犹豫,倒出一些清澈的酒液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左肩那狰狞的伤口上。
“嘶——!”
酒液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极致的灼痛感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紧接着,那股灼痛便化为一种清凉,伤口处那纠缠不去的青黑色异种剑气,竟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瓦解!伤口周围的淤血也开始活络,剧痛明显减轻。
这酒,竟有如此神效!
墨尘心中震撼,看向那中年人的目光彻底变了。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醉鬼!
他默默地将酒葫芦塞好,恭敬地放回中年人身边的岩石上,低声道:“多谢前辈。”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继续喝自己的酒。
墨尘趁机迅速处理好了伤口,又服用了几颗丹药,盘膝坐在水潭边,尝试调息。有这个神秘莫测的中年人在旁,他不敢完全入定,但仅仅是浅层次的运功,也让他恢复了一丝气力。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戈壁的夜晚降临,气温骤降,寒风刺骨。天空中繁星点点,银河低垂,显得格外清晰壮阔。
篝火燃了起来,是那中年人不知从哪捡来些枯枝点燃的。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照亮了中年人那带着醉意、却仿佛能映出星辰的脸。
两人隔着篝火,相对无言。
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中年人偶尔举起酒葫芦的吞咽声。
沉默了许久,墨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中年人放下酒葫芦,醉眼斜睨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想知道老子的名号,然后去青云宗领赏?”
墨尘心中一紧,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他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放心,”中年人摆了摆手,语气慵懒,“老子对青云宗的赏钱没兴趣,对他们那套规矩更没兴趣。至于我是谁……”
他拿起酒葫芦,又灌了一口,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名字嘛,早就忘了。以前……有人叫我‘意剑’,现在嘛……”他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发出咚咚的声响,哈哈一笑,“叫老子酒剑仙就好!”
意剑?酒剑仙?
墨尘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但他隐隐感觉到,这看似落魄的醉汉,其背后隐藏的故事,恐怕远比想象中更加惊人。
酒剑仙的目光从火焰上移开,落在了墨尘一直紧握着的绝仙剑上,然后又扫过他背后的诛仙剑,那双醉意朦胧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复杂的情绪,不是贪婪,而是一种……仿佛看到故人,又或是看到某种宿命般的感慨与……怜悯?
“小子,”他打了个酒嗝,语气随意,却让墨尘的心脏骤然揪紧,“抱着两块烫手的山芋,滋味不好受吧?”
墨尘猛地抬头,看向酒剑仙,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戒备。
他,竟然认得这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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