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黄沙,扑打着钦天监废墟上那幅百丈巨画,火光在倒悬的灯笼间游走,像是无数冤魂在画中挣扎喘息。
墨镇立于高台中央,黑袍猎猎,手中血笔未落,眼底却已燃起狂热。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九狱听令!”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画心——那一瞬,整幅画卷骤然鼓动,仿佛活物般吸尽天地阴气。
幽火暴涨,九道黑影自画中撕裂而出,披甲执刃,形如恶鬼,却是人形轮廓,每一步踏出都带着沉闷回响,直扑地宫入口!
那是他以《天工录》残篇所绘的“九狱锁魂图”,每一笔皆以谏臣怨血为墨,每一划皆刻亡者临终执念。
而这九名画灵,并非寻常阴物——他们是被朝廷抹去姓名、焚毁尸骨的死谏之臣,魂魄不得入轮回,反被炼成守门恶煞,永世为奴。
可就在第一道画灵即将撞碎地宫石门时,一道铜铃声突兀响起。
叮——
清音如刃,斩断风沙。
断言横身挡在门前,僧袍染血,双目紧闭,手中铜铃摇得几乎脱手。
他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钉:“封者自封,缚者自缚!”
铃声撞上画灵,竟激起一圈涟漪般的波动。
其中一道黑影猛地一滞,身形扭曲,脸上血肉翻涌,竟短暂显露出一张熟悉面容——眉骨高耸,唇角带伤,正是三年前当朝痛斥贪腐、最终在午门自焚死谏的刑部郎中!
断言瞳孔骤缩,喉头一甜:“是你?!你的魂……竟被炼成了画奴?”
那画灵似乎也认出了他,眼窝深处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被黑雾吞没,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再度扑来!
断言踉跄后退,嘴角溢血。
他知道,这些魂早已被打碎神识,只剩本能与恨意,可正因如此,才更可怕——他们是沉默的刀,是制度下的燃料,是权力碾过之后留下的灰烬,如今却被重新点燃,成为封锁冥途的最后屏障。
而就在这混乱之际,角落里一道纤弱身影缓缓抬头。
线印蜷缩在半截残碑之后,掌心紧握一枚碎玉玺,边缘割破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她看着那九道披甲黑影,忽然笑了,笑得凄厉又释然。
她曾是玉魂织娘,专司为皇室玉玺编织命纹。
每一缕金丝,都嵌着一名宫婢的发丝;每一道篆痕,都藏着一段被掩埋的冤屈。
她亲手将她们的名字缝进权力的象征里,也亲手把她们的灵魂钉死在史册之外。
“你们说玉玺镇邪……”她低声喃喃,指尖用力,将碎片狠狠刺入掌心,“可它压的,是我的良心。”
血顺着玉玺裂痕流淌,渗入古老的铭文缝隙。
她闭目回忆那些发丝的温度、那些临终前的低语、那些从未被记录的哭泣——然后,以血为线,反向编织出一道残缺的“解印结”。
符成刹那,大地微颤。
三枚深埋土中的玉印同时震颤,释放出微弱光波。
光芒虽淡,却精准击中两名禁军脚下铁甲——锈迹如藤蔓疯长,转瞬腐蚀关节,铠甲崩裂坠地!
墨镇猛然回头,目光如刀:“贱婢!你也敢破契?!”
他抬手一招,一道画灵调转方向,直扑线印而来,利爪撕风,杀意凛然!
千钧一发之际,断言怒吼一声,将手中浸满血的铜铃掷出!
铃飞如箭,正中画灵眉心!
“铛——!”
一声巨响,仿佛九百冤魂齐哭。
那画灵浑身剧震,面容扭曲变形,竟在惨叫中喊出一句完整人语:“救我……我不想当刀……”
墨镇如遭雷击,连退数步,脸色惨白:“不可能!他们早该无识无忆!这是‘灭巫录’最深咒印,神魂俱销,只余躯壳!”
断言撑地而起,冷眼望他:“你说他们只是燃料?可人心烧不尽——只要有人肯听。”
风忽然静了。
沙尘悬空,仿佛时间也为之凝滞。
九道画灵在空中盘旋,动作迟缓,似有挣扎。
它们曾是忠臣、是谏士、是被焚书坑儒的文人、是被沉江灭口的御史……他们的名字不在卷宗,尸骨不入坟茔,可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哪怕只是一缕血、一道纹、一句真话——他们的魂,就还未真正死去。
墨镇双目赤红,疯狂挥动画笔:“再响一次!给我封死它!”
可就在此时——
地宫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震动。
如同钟鸣,又似心跳。
所有残存玉印,哪怕已被掩埋三尺,亦微微亮起,透出土缝一线微光。
地宫深处那一声震动,如古钟轻叩,又似胎心跳动,自九幽之下蜿蜒而上,震得黄沙悬空、火光凝滞。
所有残存的玉印——那些被深埋三尺、锈蚀腐坏、早已无人记得其存在的皇权信物——竟在同一瞬亮起微光,像是一颗颗沉睡千年的星子,被某种古老而不可违逆的律令唤醒。
断言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血与泪:“她开始了!她在用‘心狱回响’唤醒所有被封之名!”他双膝跪地,却昂首向天,僧袍猎猎如旗,“你们以文字杀人,以律法封魂,可曾想过——字能压人,命却压不住?!”
墨镇脸色骤变,猛地挥动画笔欲斩断画灵与画卷的联系,却发现笔锋所触之处,画轴竟自行燃烧起来,火焰幽蓝,无声无息,烧得不是纸帛,而是因果。
灰烬飘飞,在空中凝聚成一行字迹,铁画银钩,宛如史官亲书:
“执笔者,终成书中囚。”
他瞳孔骤缩,踉跄后退。
“不可能……这是我布了十年的局!《九狱锁魂图》乃集怨成阵,万魂为祭,怎会反噬于我?!”
可答案早已写在风里。
那琉璃灯塔前,沈青梧静立如初。
她站在阶梯尽头,脚下是通往冥途原点的最后一道门。
塔身透明如冰,内里悬浮着温让——那个曾为她引路、替她挡劫、最终被钉入铜钉金线的男子。
他的胸口插着七枚铜钉,每一根都连着上方虚空中的无形丝线,仿佛整个天幕都在抽取他的魂魄作为代价。
她伸手,指尖距塔门尚有寸许,忽而一道虚影从中走出。
是个小女孩。
粗布衣衫,脚穿草履,脸上还沾着山野间的泥灰。
那是十二岁的沈青梧,刚拜入赶尸门下三个月,眼里还有未褪尽的惊恐与怯懦。
她死死盯着门外的自己,声音颤抖:“别进来……你会变成我。”
沈青梧没有退。
她甚至没有眨眼。
她只是缓缓从袖中取出那枚染血的玉锁——线印以命魂织就、断言以精血加持、三百冤魂低声诵名而成的破契之钥——轻轻贴在塔基之上。
刹那间,天地失声。
整座琉璃塔剧烈震颤,塔壁浮现密密麻麻的名字,层层叠叠,像是刻进骨里的族谱。
那是历代“代罪判官”的名录——戴枷而行,背负天下冤孽,以身为烛,照彻幽冥。
她们的名字多已模糊,唯有最后一个,清晰如新:
沈青梧。
三个字泛着血光,仿佛尚未干涸。
她抬脚,迈步而入。
就在这一瞬,身后通道轰然崩塌!
巨石滚落,尘烟冲天,将归路彻底封死。
碎石砸在塔门前,溅起火星,如同命运落下最后一道判决。
塔内传来温让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穿透琉璃传入耳中:“青梧……快走……这是陷阱……他是故意让你来的。”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风,忽然停了。
塔内无风自动,四壁光影流转,幻影层层浮现——
她看见一片荒山,冷月当空。
一个年幼的身影倒在血泊中,背后是高大的师父,手中持刀,刀尖滴血。
那人俯视着她,声音冰冷而笃定:
“替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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