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裂隙滋生
探索队的离去，像抽走了部落的一根主筋，让空气中那份因备战而绷紧的张力，稍稍松懈，却又渗入另一种空落落的忐忑。然而，生活与建设的步伐却不能因此停下。
此时的汉部落，经历了一年的休养生息与技术爆发，已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规模与活力。
依傍着河流与山麓，歪歪扭扭却厚实坚固的夯土城墙，已经合拢了超过三分之二，将部落的核心区域——居住区、工坊区、粮仓、祭坛及首领棚屋——大致护卫其中。墙内，近百座半地穴式的屋舍密密麻麻，虽简陋，却足以遮风避雨。若是算上依附在墙外新开垦地附近的零星窝棚，整个“汉”部族男女老少，人口已然突破了五百之数。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它意味着更多的手可以劳作，更多的战士可以守卫，但也意味着更多张需要填饱的嘴，更多可能滋生分歧的心思。
阳歌站在一段新筑好的城墙上，俯瞰着他的领地。下方，开辟出的农田如同巨大的补丁，粟苗在阳光下泛着油绿的光；工坊区烟雾袅袅，叮当声富有节奏；纺织区里，女人们围坐在一起，梭子穿梭，麻布如同灰色的溪流在她们手中延伸；远处的河面上，有人驾着新改进的独木舟，撒网捕鱼。
一片繁忙，一片生机。
但他目光锐利，能看到繁荣表皮下的细微褶皱。
墙下，两个负责搬运夯土的青年似乎发生了口角。一个来自陇姓，一个来自新加入不久的筑姓。
“…凭什么我们搬的土总是最多最沉的？垒墙的技巧你们又不教！”陇姓青年语气不满，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
筑姓青年不甘示弱，指着墙体：“看清楚了！这墙垒得直不直，实不实？没我们指点，你们垒的那叫墙？那叫土堆！让你们搬土是 learning（学习）！”
“学个屁！就是拿我们当力气使！”
类似的摩擦，并非个例。龙、陇等老姓氏自觉是部落根基，流血流汗最多；石姓猎人自信于山林技能和战斗勇武；织姓、芷姓女子掌握了纺织，地位悄然提升；而新来的筑姓，凭借不可或缺的建筑技术，也带着几分技术者的傲气。
贡献如何衡量？地位如何界定？阳歌推行的“功勋制”在和平建设时期，似乎遇到了更复杂的挑战。资源的分配，哪怕尽量公平，也总有人觉得自家出的力气多，分到的东西少。
阳歌没有立刻出声呵斥。他让身边的护卫下去将两人分开，各自派去不同的工段。堵，不如疏。但他心里清楚，这需要一套更精细的规则，而眼下，备战的压力让一切都只能从简，矛盾也只能暂时压制。
他走下城墙，打算去工坊区看看坚手鼓捣的新玩意——那改进后的鼓风设备似乎极大提升了效率。
刚走近，就听到一阵欢呼。原来，坚手成功利用新炉温，一次性浇铸出了三个并排的箭镞模具！这意味着铁箭镞的生产速度可以大大提升！
“好！”阳歌拿起一个刚刚冷却成型、还带着毛刺的铁镞，重重点头，“先紧着如石他们留下的箭做补充！巡逻队每人至少配五支铁头箭！”
这小小的技术突破，再次提振了人心。工匠们围着新模具，兴奋地讨论着。
然而，自然的警告，并未因人类的成就而有丝毫减缓。
午后，天空依旧湛蓝，阳光炙热。但忽然间，部落里所有的狗都同时不安地狂吠起来，不是对着陌生人，而是对着天空和地面，夹着尾巴，躁动不安地转圈。
紧接着，圈养的那几头野羊像是发了疯，猛烈地撞击围栏，即使头破血流也不停止，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恐惧。
“快！拦住它们！”负责畜栏的人惊慌大叫。
几乎在同一时间，站在墙头了望的战士发出了急促的警示哨音——不是敌袭，而是指向地面！
人们涌过去，骇然发现就在部落外围，距离西墙不到百步远的一片空地上，大地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新的口子！那裂缝漆黑，深不见底，边缘的泥土簌簌落下，仿佛一张突然张开、欲要吞噬一切的嘴。
这不是如石报告过的远方裂缝，这是直接生在家门口的威胁！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因新模具带来的喜悦。
巫和鸦祭骨第一时间赶到裂缝边，老人的脸色凝重得能滴下水。巫蹲下身，抓起一把裂缝边缘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仔细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地…真的怒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怀疑这是危言耸听。恐惧真实地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阳歌推开人群，走到裂缝边缘，凝视着那深渊。他捡起一块石头，扔了下去。侧耳倾听，许久，都没有听到回音传来。
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转过身，面对着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都看到了！害怕没用！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所有非必要劳作，立刻停止！所有人，检查自家屋舍的加固情况！老人和孩子，集中到最坚固的粮仓附近！” “巡逻队！重点监控所有已知的和新出现的裂缝！有任何变化，立刻报告！” “工坊区，炉火压小，但不要全灭！保持工具能随时修复！” “从现在起，睡觉不许脱衣，武器放在手边！听到三声短促连续哨响，什么都不用带，立刻跑到空地中央！”
他的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急迫，将恐慌强行压制成有序的行动。人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纷纷跑动起来，执行命令。
部落瞬间从建设模式切换至临战应急状态。
阳歌站在那道新裂开的、仿佛通往地狱的缝隙前，久久不语。
繁荣之下，裂隙已然滋生。不仅是大地之上的，还有人心之中的。
而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
（第八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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