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审视与衡量
巨鹰城邦的三人观察小组，像三颗投入浑浊河水的石子，在汉部落引起了持续而微妙的涟漪。阳歌允许他们在限定区域内活动，这既是一种自信的展示，也是一次危险的赌博。
整个部落依旧维持着高速的运转，但空气中弥漫的已不仅仅是备战泽部落的紧张，更增添了一份被来自更高级文明注视下的不自在与暗暗较劲的意味。人们劳作时，脊背似乎挺得更直，动作也刻意带上了几分力度，仿佛在接受一场无声的检阅。
那名被称为“鹰眼”的年轻长袍者，是观察的核心。他的两名士兵护卫始终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眼神锐利如鹰隼，手不离矛，显示出极高的职业素养。而鹰眼本人，则更像一个充满好奇的学者。他手持一块光滑的木板和一支炭笔（这又是一件让汉部落众人暗暗惊奇的物品），不断地记录、勾勒着。
他的目光首先被那灰泥吸引。
他蹲在正在砌筑墙基的工匠旁边，毫不避讳地上的泥泞，仔细观察着人们将石灰粉末、沙土和水混合、搅拌、然后涂抹夯实的过程。他甚至伸出纤细的手指，沾了一点未干的灰泥，感受着那奇特的发热和硬化过程，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他飞快地在木板上画下了混合的比例和施工的流程，并在一旁标注了几个奇特的符号。
显然，这种高效能的建筑材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巨鹰城邦或许拥有更好的青铜器，但在建材上，汉部落这误打误撞掌握的技术，反而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优势。
接着，他的注意力转向了工坊区。
坚手带着徒弟们正在奋力锻打一件铁锄。炉火熊熊，铁锤敲打在烧红的铁料上，火星四溅。鹰眼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暗红色的铁块在锤击下延展变形，最终淬火成型的过程。他看得极其专注，尤其是对那简陋却有效的鼓风设备和炉温的控制，观察得格外仔细。
他走上前，指了指那新打好的、还冒着青烟的铁锄，又指了指坚手放在一旁的那柄青铜短剑（探索队的战利品），脸上露出明显的疑问表情。他似乎无法理解，一个能掌握如此复杂锻铁技术的部落，为何又会拥有如此“落后”的青铜武器。
坚手看不懂他的表情，但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闷头哼了一声，继续抡锤，带着一种工匠特有的、对自身技术的骄傲和对窥探者的淡淡排斥。
鹰眼若有所思，再次在木板上快速记录。铁器，尤其是这种看起来颇具实用性的铁制农具和工具，其意义或许不亚于武器。对于一个文明的根基——农业而言，一把好的铁锄，价值可能超过十把青铜矛。
最后，他的目光落向了正在操练的战士们。
尽管装备简陋，皮甲破旧，但战士们排列成的简单阵列，以及那随着阳歌简洁口令而做出的整齐划一的刺杀、格挡、弓箭轮射动作，却让鹰眼和他身后的两名士兵面色都凝重起来。
这种纪律性和组织度，绝非普通原始部落的乌合之众所能拥有。那两个士兵交换了一个眼神，握着长矛的手似乎更紧了些。他们能感觉到，这些看似破烂的战士身上，蕴含着一种经过淬炼的、令行禁止的凶悍气质。
鹰眼的目光最终投向了站在队伍前方指挥的阳歌。他看着那个身材并不特别魁梧，但站姿如松，眼神锐利，每一个命令都清晰果决的年轻首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是这个男人，将一群灾民重新组织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一天的观察即将结束。夕阳给废墟和新建的工事镀上了一层血色。
鹰眼收起了他的木板和炭笔。他再次走到阳歌面前，抚胸行礼。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最初的好奇，多了几分审慎的尊重。
他指了指汉部落，又指了指下游巨鹰城邦的方向，然后双手在胸前做了一个缓慢靠拢又分开的手势，脸上带着一种尝试沟通的善意表情。接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某种白色皮革缝制的袋子，递给了阳歌。
阳歌接过袋子，入手微沉。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粒饱满的、金黄色的——种子！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谷物种子，颗粒远比粟米要大。
鹰眼指了指种子，又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做出播种和收获的手势。然后，他指了指阳歌，又指了指自己，再次做了那个“来”的手势，最后指向下游。
他的意思似乎很明显：这是一种礼物，一种可能高产作物的种子。同时，也是一种邀请（或者是要求？），希望阳歌（或代表）在未来某个时候，前往巨鹰城邦。
阳歌握紧了那袋种子，心中波澜起伏。这份礼物，价值难以估量。但随之而来的邀请，却更像是一个充满未知的谜题。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郑重地将种子袋收好，然后对鹰眼点了点头。
鹰眼似乎也不期待立刻得到答复。他再次行礼，然后带着两名士兵，转身登上了他们的独木舟。
独木舟逆流而上，缓缓驶离，最终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与水汽之中。
他们走了，留下了一袋充满希望的种子，一个意味深长的邀请，以及无数亟待解读的信息。
阳歌站在河岸，久久伫立。手中的种子沉甸甸的，未来的道路，似乎也因此增添了新的、更加复杂的可能性。
审视已然结束，但衡量，才刚刚开始。
（第九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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