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洪水的馈赠
绝望的坚守似乎望不到尽头，然而自然的伟力在宣泄之后，终于开始显露出它疲惫的一面。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人们隐约感觉到，那永无休止的雨幕，似乎变得稀疏了些许；天空中铅灰色的云层，仿佛也被一双无形的手悄然拨开了一道缝隙，偶尔甚至会有微弱而珍贵的天光，短暂地洒落在泥泞不堪的大地上。
最令人振奋的变化来自大河。那持续了数十日、令人心悸的疯狂上涨停止了。浑浊咆哮的水位，开始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一寸一寸地下降。被淹没的河滩重新裸露出来，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油亮黝黑的淤泥；曾经是农田和道路的地方，积水逐渐退去，留下了一片片狼藉却又焕发着别样生机的奇异景象。
洪水，这头肆虐了太久的狂暴巨兽，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开始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退去。
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暖流，迅速在部落中蔓延。人们走上重新变得坚实的地面，踩着依旧泥泞却不再深不见底的土地，贪婪地呼吸着雨后清冽了许多的空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安全了，终于安全了！
然而，满目疮痍也随之而来。倒塌的栅栏、冲毁的田埂、半埋于淤泥中的工具残骸、被泡得发黑腐朽的木材……以及那些被彻底淹没、颗粒无收的田地。重建家园的任务艰巨而漫长，损失的数字让司农稷和负责内务的坚骨眉头紧锁，唉声叹气。今年的冬天，注定会格外艰难。
就在众人或是沉浸在庆幸之中，或是为损失而发愁时，阳歌却独自一人，踏着泥泞，走到了那片刚刚退水、覆盖着厚厚淤泥的昔日农田边。
他蹲下身，毫不在意华贵的皮靴陷入黑泥之中。他伸出手指，挖起一捧淤泥。这泥土与他熟悉的田土截然不同，触感更加细腻、粘稠，颜色是深邃的、几乎能挤出油来的墨黑色，捏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他甚至能闻到一股独特的、混合着水腥与腐殖质的肥沃气息。
一些顽强的野草，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这新生的“土地”中钻出了嫩绿的尖芽，显示出惊人的生机。
一个记忆深处的知识点，如同被这捧淤泥激活，猛然跃入阳歌的脑海——河流泛滥带来的淤泥，是极其肥沃的天然肥料！ 古埃及尼罗河定期的泛滥，正是其农业文明的基石！
洪水的确带来了毁灭，但它同时，也留下了最珍贵的馈赠！
阳歌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之前的凝重和忧虑一扫而空。他大步流星地返回内城，声音因激动而格外洪亮，立刻召集了司农稷、司工坚手以及所有农垦小组的负责人。
众人很快聚集起来，疑惑地看着他们的首领，不明白他为何在满目疮痍中显得如此……兴奋？
“你们都在为被冲毁的田地、损失的收成而发愁吗？”阳歌开门见山，目光灼灼地扫视众人。
众人默然，这正是他们忧心之事。
“但你们看到洪水留下了什么吗？”阳歌举起手中那捧乌黑油亮的淤泥，声音充满了发现宝藏的喜悦，“看看这个！这是大河从上游万里之遥带来的精华！是腐烂的水草、树木、野兽粪便和最肥沃的土壤混合而成的宝物！它是未来丰收的根基，是土地最好的滋补品！”
他用力将淤泥摔在地上，那团黑泥却仿佛蕴含着胶质，并未散开。“以往的田地，我们需要费力地焚烧草木，堆积粪肥，才能让土地保持力气。而现在，大河慷慨地送来了取之不尽的、最上等的肥土！这难道不是最大的馈赠吗？”
稷司农闻言，浑身一震，急忙上前几步，也学阳歌的样子挖起一捧泥，仔细捻摸，甚至放到鼻尖嗅闻，又看着那些在淤泥中率先冒出的、格外肥嫩的草芽。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皱纹都因激动而舒展开来：“对！对！首领说得对！这是好土！是顶顶肥的好土啊！比我们沤了一年的粪肥还有力气！”
老农的经验与阳歌的知识在此刻完美印证。
“所以，不要只看着损失！”阳歌挥手指向城外那大片大片覆盖着黑色“地毯”的区域，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化危机为转机的强大自信，“从现在起，部落的首要任务，除了修复房屋，就是——收集淤泥，肥我良田！”
命令迅速转化为行动。一场别开生面的“抢肥大战”拉开了序幕。
在阳歌的指导和坚手的组织下，各种工具被发明和改造出来。宽大的木锨（用整块木板削成）、加深加大的藤筐、甚至利用了洪水中练就的舟筏技术——将木筏划到积水较深、淤泥沉积更厚的地方，直接用特制的木锨将淤泥抛到岸上。
人们不再视淤泥为洪灾的污秽残留，而是如同寻找金沙般，热情高涨地投入到收集工作中。男女老少齐上阵，用木锨铲，用箩筐挑，用木筏运，将一担担、一船船乌黑油亮的淤泥，从四面八方运送到那些被洪水冲刷得贫瘠板结、或是计划开辟新田的土地上。
阳歌更是提出了“堆积肥田”的法子：并非简单地将淤泥铺散开，而是选择合适的地点，将收集来的淤泥与杂草、落叶、灰烬、甚至部落日常产生的有机废物混合堆积，外面覆以厚土，让其内部发酵发热，形成效力更持久、更温和的腐熟肥堆，待来年春天使用。
广阔的田野上，不再是灾后的死寂，而是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人们虽然依旧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他们谈论的不再是洪水的可怕，而是“这块田铺了三层黑泥，明年肯定能长出好庄稼！”“那边堆了个大肥堆，开春能肥几十亩地！”
智慧的长老看着这景象，捻着胡须感慨：“首领这是把河神的怒火，变成了滋养我们的乳汁啊……”
洪水的馈赠，被敏锐地捕捉，并被高效地利用起来。这场席卷一切的灾难，在带来巨大创伤的同时，也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为汉部落未来的农业爆发，埋下了最深厚的根基。
化危机为转机，变毁灭为新生。这深远的眼光和辩证的智慧，让族人们再次清晰地看到，他们的首领所拥有的，不仅仅是强壮的臂膀和锋利的刀剑，更有能点石成金、指引方向的伟大头脑。
希望，在肥沃的淤泥中，重新生根发芽。
第二百七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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