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青铜的震颤
灰头土脸的败兵，相互搀扶着，更准确地说，是拖拽着，踉跄地逃回了距离东陲营最近的亳邦边境据点——一座以木石结构为主、依托小山建立的戍堡。
戍堡最高处的望楼上，戍伯（边境守卫长官）苍舒正例行公事地巡视着远方那条通往未知西境的河流与密林。他年约四旬，面容粗犷，身上穿着鞣制更精细、带有更多青铜饰片的皮甲，显示出他高于普通军官的地位。在这个远离亳邦核心区域的边境，他的日子枯燥却也算安稳，最大的威胁不过是些不开眼的流匪或者不听话的奴隶，偶尔需要出兵弹压，从未遇到过真正的挑战。
然而，当他看到那支如同被猛兽蹂躏过的残兵出现在戍堡下方的道路上时，他慵懒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城门打开，败兵涌入，带来的不仅是伤残和狼狈，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情绪。
“大人！大人！”那名带队军官，此刻头盔歪斜，皮甲上沾满泥土和血污（多半是他人的），连滚带爬地冲到苍舒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恐惧和奔跑而嘶哑变形。
“怎么回事？！”苍舒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压，他扫视着眼前这群丢盔弃甲的手下，眉头紧锁，“是遭遇了大股林蛮？还是河对岸的那些野人部落联合起来了？”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坏情况。
“不…不是…”军官抬起头，脸上满是惊魂未定和后怕，“是…是那些西边的蛮子！在河边筑寨的那些！”
苍舒一愣，随即涌起一股怒气：“又是他们？上次你不是回报说只是一群不懂规矩的野人吗？区区几十个垦荒的，就把你们三十多人打成这样？！”他几乎以为对方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大人！不是的！”军官急得差点跳起来，他慌忙举起手中仅存的半截青铜戈——那是他狼狈逃窜时下意识捡回来的证据，“他们…他们的武器！他们的武器有古怪！是…是妖法！是神兵！”
他语无伦次，双手颤抖地将那半截戈杆呈上。
苍舒不耐烦地一把夺过，刚想斥责其胡言乱语，但目光落在断口处时，到了嘴边的呵斥瞬间噎住了。
那断口！光滑得令人心悸！绝非巨力砸断或砍劈多次所能形成，更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锋利之物，一击斩断！他用手指摩挲着断口的边缘，木质纤维齐刷刷地分开，这种平滑度，他只在最熟练的工匠用最好的磨石精心打磨玉石时见过，绝不可能出现在战斗造成的兵器断裂上！
他猛地抬头，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用的什么武器？石斧？骨刀？”他自己都不信，石斧骨刀怎么可能造成这种断口。
“是…是一种黑色的……像是黑石打磨的刀剑！”军官努力回忆着那短暂的、却如同噩梦般的交锋，“比我们的青铜短剑要长，要直！看上去黑沉沉的，并不起眼，但是……但是锋利得可怕！我们的戈杆，碰上去就断！皮甲在他们面前像草席一样被划开！兄弟们根本不是对手，一个照面兵器就毁了！”
黑色的……刀剑？一击断戈？
苍舒的心脏猛地一沉。他作为戍边贵族，见识远比普通军官广博。他听说过核心大城里那些最顶级的武士家族，或许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超越普通青铜的锻造秘技，但那也绝无可能达到如此夸张的程度！一击断戈，这简直是神话中才有的神兵利刃！
如果……如果这个军官没有夸大其词……
苍舒立刻下令：“把所有的伤兵都带过来！我要亲自查看伤口！”
伤兵被搀扶过来，苍舒仔细检查他们身上的创伤。越是查看，他的脸色就越是阴沉。那些伤口大多深而狭长，切割面异常平滑，尤其是几处被直接劈开皮甲的创口，边缘整齐得吓人，绝非青铜兵器那种带有一定撕裂感的砍伤所能比拟。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苍舒的脊椎爬升而上。
他之前确实轻视了那群“西边蛮子”。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偶然流窜到此、不懂亳邦威严的化外之民，只需一次强有力的展示就能驱散或碾碎。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方不仅敢于强硬地拒绝亳邦的命令，竟然还拥有着如此匪夷所思的武力！能轻易斩断青铜戈杆的武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亳邦军队在装备上的优势可能荡然无存！意味着他麾下这些士兵，在面对那群“蛮子”时，引以为傲的青铜戈阵可能变成一个笑话！
这不再是简单的边境摩擦或驱逐流民了。
这很可能涉及到一个未知的、拥有可怕技术的潜在敌人！一个就蹲在亳邦卧榻之侧的威胁！
“他们有多少人？营寨防御如何？”苍舒的声音变得极其严肃。
“寨子里具体人数看不真切，但墙头上防守的，绝不会少于五十人！营寨……营寨看起来是木墙，但修得很结实，挖了壕沟，我们没能冲进去……”军官羞愧地低下头。
五十人以上，拥有坚固营寨和未知神兵……
苍舒在原地踱了几步，目光闪烁。最初的震惊过后，久经沙场的冷静逐渐回归。对方武器再利，人数终究处于绝对劣势。这次失败，很大程度是源于情报不明和轻敌冒进。
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厉声下令：
“立刻派出最快的信使，乘筏顺流东下，前往‘毫邑’！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那种能轻易斩断青铜兵器的黑色武器，详细禀报给‘亳主’和执政的诸位‘尹’！请求指示和援军！”
“是！”一名亲信立刻领命而去。
“第二！”苍舒的目光扫过戍堡内所有能战斗的士兵，“集结堡内所有兵力！停止一切非必要的巡哨和劳作！派出所有侦察力量，给我死死盯住那个蛮子营寨！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但绝不准再轻易接战！”
“第三，向邻近的几个附属聚落征发兵员！告诉他们，有西境大敌入侵，奉亳主之命，所有适龄男子自带武器粮秣，三日之内必须赶到戍堡集结！违令者，以叛逃论处！”
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边境戍堡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高速运转起来。信使匆忙乘上最快的木筏顺流而下；一队队士兵被派出，却不是去进攻，而是远远地监视东陲营；更多的传令兵则奔向那些依附于亳邦的小聚落，带去强制征发的命令。
苍舒站在戍堡望楼上，再次望向西方，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密林，看到那座给他带来巨大震惊和耻辱的蛮族营寨。他脸上的轻蔑和傲慢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凝重、忌惮和杀意的复杂表情。
“能断铜戈的神兵……”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墙垛，“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罢休。亳邦的威严不容挑衅，尤其是被一群拥有恐怖武器的“蛮子”挑衅。下一次他去往那个营寨，带领的将绝不会是区区几十人。
东陲营的存在，像一颗投入亳邦这潭深水的石子，虽然微小，却已开始激起层层涟漪，并正朝着亳邦的权力核心震荡而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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