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堂在稍显沉闷的宴席间找到了自己的乐趣。他啃完几块玫瑰酥，小肚子半饱，便坐不住了。
趁着大人们推杯换盏、说着他听不懂的场面话时，他哧溜一下从自己的小席位上滑下来，开始在皇子公主们的席案间穿梭。
他先跑到六皇子南承珉的案前。南承珉正独自小口啜着酒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允堂踮起脚尖，小手撑着案几边缘，往南承珉左侧探出小脑袋。“六哥！你不吃这个芙蓉酥吗？可甜啦！”
他把案上的点心推过去。
南承珉被他突然冒出的小脑袋惊了一下，看清是允堂，脸上露出抹一笑意，摆摆手。
“六哥不吃甜的了，十五弟自己吃吧。”
允堂也不在意，哦了一声，又跑到八皇子南承亦那边。八皇子见允堂跑过来，立刻堆起笑脸，主动拿起自己案上一碟做得玲珑可爱的豌豆黄。
“十五弟来啦？尝尝八哥这儿的，御膳房新琢磨的点心，爽口着呢！”
“谢谢八哥！”允堂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腮帮子又鼓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赞道，“好吃！” 他边吃边在南承亦案前停留了一会儿，听他讲了几句宫外听来的趣事，咯咯直笑。
接着他又跑到十一皇子南承阳席前。南承阳年纪比允堂大不了几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只是性子有些急躁莽撞。
他见允堂过来，立刻来了精神，拉着允堂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十五弟，我刚才瞧见十四妹的鹦鹉飞到偏殿檐角上了！那鸟毛色可漂亮了，咱们去瞧瞧？”
允堂一听有好玩的，眼睛更亮了，正要点头，却瞥见坐在不远处的十四公主南玉瑶正冷冷地朝这边看过来。
十四公主是宜美人所出，性子骄纵，向来不喜这个被父皇捧在手心的弟弟，觉得他夺走了所有人的关注。她见允堂看过来，立刻撇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满脸不屑。
允堂小眉头一皱，立刻对南承阳摇头，同样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嫌弃。
“不去！十四姐讨厌我，她的鹦鹉肯定也讨厌我，才不看呢！” 他说完，又冲南玉瑶的方向做了个小小的鬼脸，然后不等南承阳再说什么，一溜烟跑开了。
四公主南静姝和七公主南静婉性情温和，见允堂跑过来，都笑着招呼他，拿出自己案上精致的蜜饯果子给他。允堂嘴甜地叫着“四姐”“七姐”，被姐姐们摸摸头，塞了满手零食，小脸笑得像朵花。
他在哥哥姐姐们之间穿梭，带来一阵阵孩童特有的欢快气息，倒也让这略显拘谨的宫宴多了几分鲜活。
太后和南烁在上首看着允堂小小的身影在殿内穿梭，太后眼中满是慈爱，南烁的眼底也难得地流露出温和。
只有丽妃，目光死死追随着允堂的身影，看着他与其他皇子公主亲近，尤其是与太子南承瑾遥遥交换了一个默契的微笑时，她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那精心准备的吃食盒子孤零零地搁在案上，显得无比讽刺。
南承瑜则全程低着头，小口吃着东西，仿佛将自己缩进了一个无形的壳里，隔绝了一切。
宴席终了，已是月上中天。允堂玩得尽兴，也吃得肚皮滚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犯困。
南烁起身向太后告辞，允堂迷迷糊糊地被父皇牵起小手，另一只小手习惯性地又想去牵太子哥哥。南承瑾自然地握住他温热的小手，父子三人如来时一般，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宁寿宫，回到了重华宫、东宫的静谧之中。
翌日，天还未亮透，重华宫的金华殿内已燃起了明亮的灯火。
南烁已穿戴整齐，玄色绣金龙的十二章纹朝服衬得他威仪天成。允堂还在偏殿暖阁里睡得香甜，小脸埋在软枕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朝堂之上，气氛肃穆。百官山呼万岁，分列两班。
议过几件例行的民政、工务之后，兵部尚书手持一份加急军报，出列上前，声音洪亮中带着难抑的激动。
“启奏陛下！八百里加急捷报！定远将军陆铮率部于三日前，在雁回谷设伏，大破北境主力！斩敌首万余级，俘获战马辎重无数！北境左贤王重伤遁逃，其麾下精锐折损近半！此役大获全胜，北境危局已解！”
此言一出，原本肃静的朝堂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和欣喜的低语。
兵部尚书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加高昂。
“大皇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所率押运粮草、军械之队伍，已于捷报发出前两日，安全抵达陆将军大营！大皇子殿下临危不惧，指挥押运队伍数次击退小股袭扰之敌，粮草军械毫发无损！三皇子殿下亦协助清点安置，恪尽职守！如今，大军正清扫战场，押解俘虏，不日即将凯旋回朝！”
“好！好！好！”龙椅之上，南烁连道三声“好”，素来沉稳威严的脸上，此刻竟毫不掩饰地绽开了畅快的笑容！那笑声爽朗，带着帝王难得的开怀，在空旷的金殿中回荡，瞬间感染了殿内所有臣子。
连日来因边境战事而紧绷的朝堂气氛，终于被这巨大的喜讯彻底冲散。
“陆卿骁勇善战，不负朕望！承洲、承钰，此番历练，亦不负朕之所托！”南烁的声音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待大军凯旋，朕必当论功行赏，重酬有功将士！”
“陛下圣明！天佑我朝！”群臣齐齐躬身，山呼之声震耳欲聋。太子南承瑾立于百官之前，亦是面露欣慰之色，拱手道。
“恭喜父皇！此役大捷，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大哥与三弟此番历练，功不可没。”
然而，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吏部侍郎蒋文柏却微微抬了抬眼，目光飞快地掠过太子平静的面容，又落在龙椅上笑容满面的帝王身上。
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大皇子南承洲展现出的军事才能和在军中的威望，三皇子南承钰虽有小挫却也顺利完成了任务……这两位成年皇子不可小觑。
龙椅上的南烁，似乎并未察觉下方某些臣子暗藏的心思。他大手一挥。
“传朕旨意！命沿途州县妥善准备，犒赏三军！着礼部、兵部共议凯旋大典及犒赏章程，务必隆重，彰显国威！”
“臣等遵旨！”相关大臣立刻出列领命。
南烁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底的振奋之色犹在。
“众卿可还有本奏？”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
这时，户部尚书出列，脸上带着喜色。
“陛下，今岁江南风调雨顺，夏粮收成丰稔，各地税赋征收顺利，府库充盈。此乃陛下洪福，天佑我朝！”
“好！”又一个好消息，南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民以食为天，粮足则国安。户部有功！”
又议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务，早朝便在一种难得的轻松振奋气氛中结束。南烁起身，在群臣的山呼恭送中，离开了金殿。
退朝后，南承瑾并未立即离开。他站在丹陛之下，看着父皇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几位皇子派系的臣子聚在一起低声议论、面带喜色的模样。
大皇子南承洲的军功，是实打实的，在军中积累的声望不容小觑。三皇子南承钰虽有小过，但也算完成了任务。父皇那句“待大军凯旋，朕必当论功行赏”，分量极重。
局面也变得更加复杂了。
南承瑾整理了一下玉圭绶带，面容平静无波，迈步走下丹陛。无论局面如何变幻，他只需做好分内之事，稳坐东宫即可。
父皇的心思，深不可测，一旦妄加揣测，反受其咎。
重华宫金华殿。
南烁下朝回来，脚步都比往日轻快几分。他刚踏入殿门，就听到偏殿暖阁里传来允堂清脆又带着点小抱怨的声音。
“常德！这粥太淡啦！我要吃甜的！昨天祖母宫里的芙蓉酥呢？”
接着是常德无奈又耐心的哄劝。
“哎哟我的小殿下，早膳要清淡些才养胃。那芙蓉酥是点心，哪能当饭吃？您就乖乖把这碗鸡茸粟米粥喝了，奴才给您拿块小甜糕润润口，好不好？”
南烁唇角微扬，径直走向暖阁。
允堂正盘腿坐在暖炕上，身上穿着杏黄色的小寝衣，头发睡得有些蓬乱，小脸气鼓鼓的，对着小炕几上那碗粥满脸嫌弃。
常德、东远和宫女们端着水盆、布巾等物，围在一旁，一脸无奈。
“怎么？朕的小十五连早膳都要挑三拣四了？”南烁的声音带着笑意在门口响起。
允堂一看到父皇，眼睛瞬间亮了，立刻告状。“父皇！常德欺负我！他给我吃没味道的粥！”他伸出小手指控着那碗粥。
常德、东远和宫女们连忙躬身行礼。“陛下。”
南烁走过去，在炕边坐下，顺手拿起那碗温度适中的鸡茸粟米粥看了看，又用勺子搅了搅。
“嗯，看着是清淡了些。”他抬眼看向允堂，“不过常德说得对，早膳不宜太过甜腻油腻。允堂昨日在皇祖母那里吃了不少点心吧？”
允堂被戳中，小脸一红，嘟囔道。
“也就…一点点嘛……”
南烁放下粥碗，伸手揉了揉允堂睡得乱糟糟的小脑袋。
“你大哥和三哥在边关打了大胜仗，很快就要回来了。”
“真的？！”允堂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大哥和三哥要回来了？他们打赢了那些坏人？”
“嗯，打赢了，打跑了很多坏人。”南烁顺着他的话，眼中带着笑意，“所以允堂更要好好吃饭，长得壮壮的。等你大哥三哥回来，看到健健康康的小十五，也会高兴的。”
允堂立刻来了精神，刚才还嫌弃的粥仿佛也变得顺眼起来。他主动端起小碗，拿起勺子，豪气干云地说。
“那允堂要多吃点！等大哥三哥回来，允堂要跟他们比谁长得高！” 说着，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南烁看着儿子努力吃饭的可爱模样，方才在朝堂上的开怀笑意又回到了脸上。他伸手替允堂擦了擦嘴角沾上的一点粥渍，动作轻柔。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允堂纯净无邪的笑脸，投向窗外那片被晨光照亮的、象征着无上权力也意味着无尽倾轧的巍峨宫阙时。
眼底深处那丝属于帝王的、冰冷的思量再次浮现。
承洲、承钰要回来了。
允堂……这枚被推到明处、吸引着无数贪婪目光的棋子，也该动一动了。
“张敬贤。”南烁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一直侍立在暖阁门边的张敬贤立刻无声地趋步上前，躬身听命。
“传朕口谕，”南烁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依旧落在窗外，“令内务府，这几日多备些允堂素日喜爱的精巧玩意儿。过些时日，朕要带他出宫走走。”
张敬贤心领神会，躬身应道。
“奴才遵旨。”
允堂正埋头喝粥，听到“出宫”二字，小耳朵立刻竖了起来，猛地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南烁。
“父皇！您要带允堂出去玩？！”
南烁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对上儿子满是期待和雀跃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个微笑。
“嗯。”他应道，伸手轻轻捏了捏允堂软乎乎的小脸蛋，“带你去看看……这诰京城内外，真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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