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事件后的营地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气氛。
侍卫增加了三倍,火把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太医刚刚为南烁手臂上的轻微划伤敷好药退下。
允堂跪坐在父亲榻前,眼睛还红着,小手紧紧攥着南烁的衣角不肯放开。
“父亲还疼吗?”
南烁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头。“一点小伤,不得事。”
帐内烛火摇曳,映着南烁深沉的面容。他望着允堂稚嫩的脸庞,忽然问道。
“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允堂眨了眨眼,不知父亲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你一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南烁的声音平缓,“太子那时也不过十岁,守在你床前整整两日,谁劝都不肯去休息。后来你退了烧,他反倒累倒了。”
允堂怔了怔,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的记忆片段。那个如今总是板着脸的太子哥哥,确实曾在他病中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叫着他的乳名“堂堂”。
“记得...太子哥哥还给我念故事。”允堂小声说。
南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是啊。你小时候最黏他,他去书房念书,你总要跟着。先生讲课,你就趴在他腿上睡觉,流他一身口水。”
允堂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允堂都不记得这些了。”
“朕却记得很清楚。”南烁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从前的画面,“太子背着你走在宫道上,你在他背上咿咿呀呀地唱歌。他那幺小的个子,背着你走得很稳,生怕摔着你。”
帐内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允堂看着父亲,忽然觉得此时的父亲不像平日里威严的帝王,倒像个普通的父亲,在回忆孩子们幼年的趣事。但他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眼神中藏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父亲是想太子哥哥了吗?”允堂轻声问,“还是...觉得自己老了?”
南烁回过神,失笑。
“朕是有些想他了。至于老...看着你们长大,朕确实不复年轻了。”
允堂忽然起身,像小时候那样凑到南烁身边,双手托着两颊,眨着眼睛看父亲。
“父亲,允堂也想太子哥哥了。等这里的事情办完,咱们早点回京好不好?”
南烁看着儿子故作天真的模样,心中明了这孩子是在哄自己开心,却也不点破,只温和道。
“好,等事情办完就回去。”
“父亲有什么需要允堂做的,尽管吩咐。”允堂挺直腰板,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允堂一定做好,这样我们就能早点回京见太子哥哥了。”
他歪着头,又补充道。
“父亲要是这么久不见允堂肯定也会想我的吧。”
站在一旁的张敬贤垂首静立,手中的拂尘微微颤动。
这位侍奉南烁多年的老内侍心中暗叹*小殿下天真烂漫,哪知陛下心中的筹谋。但愿陛下京中的计划顺利,莫要伤及太子和小殿下之间的兄弟情分,也别让这小殿下卷入太深。*
张敬贤想起离京前,陛下密令二哥张敬轩率领隐卫在京城暗中行动。算算时日,此刻京城那边应该已经动手了。他抬眼悄悄看了眼南烁,只见陛下正温柔地看着十五殿下,那眼神中既有父亲的慈爱,又有帝王的深沉。
南烁伸手,轻轻捏了捏允堂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当然,朕跟太子一样,自是会想堂堂。只不过就不知堂堂想不想太子哥哥了?”
允堂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想!”
南烁满意地点头,语气却变得郑重。
“朕老了,能帮太子的不多了。只希望你们兄弟能一如儿时那般相处,凡事多考虑对方。太子肩上的担子重,你作为弟弟,要多体谅他。”
允堂似懂非懂地点头。
“允堂明白。太子哥哥一直很照顾我,我也会好好辅助太子哥哥的。”
南烁深深看了他一眼。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次日清晨,南承瑜快马加鞭赶到泾州营地。他一进大帐便跪地请罪。
“儿臣来迟,让父皇受惊了!”
南烁抬手让他起身。
“不怪你,是朕临时召你前来。”他示意南承瑜坐下,“泾州的事,你了解多少?”
南承瑜谨慎地回答。
“儿臣前次路过泾州,只与蒋成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
“朕没怀疑你。召你来,是有一件要事交给你办。”
他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南承瑜。
“北疆有变,朕需要你立即前往边境,以巡查水犁车推广为名,暗中调查边境守军的情况。”
南承瑜接过密信,面色凝重。
“父皇是怀疑...”
“蒋成与北狄人有往来,朕担心边境守军中也有人被收买。你此行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儿臣领旨。”
允堂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
“父亲,五哥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
南烁看了小儿子一眼。
“你五哥办事沉稳,朕相信他能处理好。”又对着南承瑜道,“去吧,万事小心。”
南承瑜行礼告退,经过允堂身边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照顾好自己。”
待南承瑜离去,允堂担忧地看着南烁。
“父亲,五哥他...”
“担心哥哥是好事。”南烁打断他,“但身为皇子,有些责任必须承担。”
他起身走向书案,铺开一张地图。
“过来,朕教你看看边境的形势。”
允堂连忙凑过去。南烁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关隘。
“这些是北疆的重要关口,若有敌军入侵,必从此处。你五哥此次前去,就是要确认这些关口的防务是否牢固。”
“那蒋成通敌的事...”允堂小声问。
南烁的眼神冷了下来。
“朕已命人严加审讯。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南烁将允堂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处理政务。从审阅奏报到接见地方官员,允堂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父亲如何治理国家军务。
这日,泾州知府李文渊被押解进京,新任命的临时知府前来拜见。那是个年轻的进士,名叫周明轩,不过二十出头,面对皇帝显得有些紧张。
南烁却对他颇为温和。
“周卿不必拘礼。泾州遭此变故,民生必然受影响。你上任后的首要之务是安抚百姓,恢复生产。”
周明轩连连称是。
待他退下后,允堂好奇地问。
“父亲,周知府这么年轻,能担此重任吗?”
“用人不唯资历,唯才是举。这周明轩虽是新人,但他在翰林院时写的几篇关于地方治理的文章很有见地。朕看过他的考卷,是个心中有百姓的人。”
允堂若有所思。
晚间,父子二人在帐中用膳。南烁忽然问。
“这几日跟着朕处理政务,有何感想?”
允堂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
“允堂觉得,做皇帝真不容易。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百姓的疾苦,官员的任用,边境的安危...每件事都关系重大。”
南烁欣慰地点头。
“你能明白这一点,很好。太子这些年帮朕处理朝政,也是这般不易。”
允堂看着父皇,忽然道。
“父亲,允堂知道您担心什么。”
“哦?”南烁挑眉。
“您担心我们兄弟不睦,担心有人会威胁太子哥哥的地位。”允堂认真地说,“但请您放心,允堂未有过想法。太子哥哥是我最敬重的兄长,允堂只愿辅佐他,守护南家的江山。”
南烁凝视着儿子清澈的眼睛,久久不语。
就在这时,侍卫匆匆进来,呈上一封密报。
“陛下,京城急报。”
南烁拆开密报,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父亲,出什么事了?”
南烁将密报递给他。
“你自己看吧。”
允堂接过密报,越看越是心惊。原来张敬轩率领的隐卫在京城查获了蒋家与北狄往来的更多证据,还发现太子少傅李崇义也牵涉其中。
更令人震惊的是,隐卫在蒋府搜出了龙袍和玉玺的图样。
“这...这是谋逆啊!”
南烁长叹一声。
“朕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允堂忽然想起什么。
“那太子哥哥他...”
“太子目前看来并不知情。但蒋家是他的外家,李崇义是他的老师,这件事他难辞其咎。”
“父亲,太子哥哥绝不会做出谋逆之事!请您明察!”
“朕知道太子不会。但朝中大臣不会这么想。一旦此事公开,太子的地位必将受到冲击。”
他走到窗前,望着京城的方问。
“朕必须尽快回京,处理此事。”
三日后,桥梁修复,南巡队伍启程返京。与来时不同,回程的气氛格外凝重。
马车内,南烁闭目养神,允堂则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他想起小时候,太子哥哥手把手教他写字,带他放风筝,在他被欺负时为他出头。那样疼爱他的太子哥哥,怎么可能会谋反?
“父亲,”允堂轻声问,“回去后,您会怎么处置太子哥哥?”
南烁睁开眼。“依法处置。”
允堂的心沉了下去。
南烁看着他失落的表情。
“但法理之外,尚有人情。朕会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允堂稍稍安心,但仍忍不住为太子哥哥担忧。
行至半路,又一份密报传来。南烁看完后,脸色更加难看。
“父亲?”
南烁将密报递给他。
“你五哥在边境发现了更多证据。蒋家不仅通敌,还涉嫌贩卖军粮给北狄。”
允堂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叛国啊!”
“更严重的是,”南烁的声音冷得像冰,“边境几个关口的守将都已被蒋家收买。若北狄此时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允堂忽然明白为何父亲要派五哥紧急前往边境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问。
南烁目光坚定。
“加速回京。必须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彻底铲除蒋家势力。”
接下来的路程,南巡队伍日夜兼程。允堂看着父亲日渐憔悴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这夜,队伍在一处驿站歇息。
允堂端着参茶走进南烁居住的房间,见南烁正对着一幅画像出神。那是多年前太子哥哥画的一幅全家福,画中南烁还年轻,太子哥哥都还是孩童,而允堂自己则被抱在怀中。
“父亲。”
南烁回过神,接过参茶。“坐吧。”
允堂在南烁身边坐下,看着那幅画像,忍不住问。
“父亲,如果...如果太子哥哥真的牵涉其中,您会...”
南烁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朕是皇帝,但也是父亲。”
这句话说得含糊,允堂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父亲终究是舍不得太子哥哥的。
“儿臣相信太子哥哥是清白的。”
南烁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朕也希望如此。”
十日后,南巡队伍终于回到京城。与往常不同,此次回京没有盛大的迎接仪式,只有少数几位重臣在宫门外等候。
太子南承瑾站在众臣之前,面色平静,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南烁走下马车,目光在太子脸上停留片刻。
“太子监国辛苦,随朕来御书房。其他人都散了吧。”
允堂跟在父亲身后,经过太子身边时,悄悄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御书房内,南烁屏退左右,只留下太子和允堂。
“跪下。”
南承瑾应声跪地。
“蒋家之事,你可知情?”南烁直截了当地问。
南承瑾抬头,目光坚定。
“儿臣绝不知情。若早知蒋家有此不臣之心,儿臣定会第一时间禀报父皇,大义灭亲!”
南烁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道。
“朕信你。”
南承瑾明显松了口气。
但南烁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但你是太子,蒋家是你的外家,李崇义是你的老师。他们犯下如此大罪,你难辞其咎。”
南承瑾叩首。
“儿臣愿领责罚。”
允堂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开口。
“父亲,太子哥哥...”
“住口。朕与太子说话,不得插嘴。”
允堂只得噤声,担忧地看着太子哥哥。
南烁起身,在御书房内踱步。
“蒋家谋逆,罪证确凿,按律当诛九族。但你是太子,若诛蒋家九族,你也难逃牵连。”
南承瑾面色苍白,却仍保持着镇定。
“儿臣明白。”
南烁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朕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朕下旨彻查此事,依律处置;其二,你亲自审理此案,给朝野一个交代。”
南承瑾怔住了。
他明白父皇的用意:若由他亲自审理母族谋逆案,虽是大义灭亲之举,却也等于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外戚势力。但若不接此案,他的太子之位恐怕难保。
片刻沉默后,南承瑾叩首。
“儿臣愿亲自审理此案,以证清白。”
南烁点头。
“好。朕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朕要看到结果。”
南承瑾行礼告退。待他离去后,允堂急忙问。
“父亲,您真的要太子哥哥亲自审理蒋家的案子吗?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南烁长叹一声。
“这是他必须经历的考验。若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将来如何担得起这万里江山?”
允堂似懂非懂,但见父皇神色疲惫,也不再追问。
接下来的三日,京城气氛凝重。太子闭门不出,日夜审阅蒋家案件的卷宗。允堂几次想去东宫探望,都被侍卫拦在门外。
第三日傍晚,太子终于走出东宫,手持奏本前往御书房。
允堂得知消息,急忙赶去。他到达时,正听见太子平静的声音。
“...蒋维父子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按律当斩。蒋家其余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官婢。李崇义结党营私,罢官夺爵,流放岭南...”
南烁翻阅着太子的奏本,良久不语。
允堂屏息凝神,等待着父亲的裁决。
终于,南烁开口。“准奏。”
太子明显松了口气,但脸色依然苍白。
南烁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些。
“这几日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吧。”
太子行礼告退。经过允堂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低声道。“谢谢。”
允堂不明所以,待太子离去后,才问南烁。
“父亲,太子哥哥为何突然谢我?”
南烁将一份密报递给他。
“你自己看吧。”
允堂接过密报,惊讶地发现上面记录的是他这几日暗中联络朝中老臣,为太子求情的举动。
“父亲都知道?”他惊讶地问。
南烁笑了笑。
“这宫中,有什么事是朕不知道的?”
允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南烁拍拍他的肩。
“你做得对。兄弟之间,本该相互扶持。”
他走到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轻声道。
“经此一事,太子应该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允堂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只见夕阳余晖中,太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孤单而坚定。
他自己呢?在这场风波中成长了吗?。从最初那个只知玩闹的十五皇子,变成了懂得为父兄分忧的南家儿郎。
夜幕降临,宫灯次第亮起。南烁转身对允堂道。
“走吧,陪朕去用膳。明日,又有明日的事要操心了。”
允堂点头,跟上父亲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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