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风裹着冷意扫过莲塘时，塘里的莲蓬已摘得大半，剩下的残莲房歪在枯黄的荷叶间，像撒了满塘的小褐铃。蓝念安是被暖炉里“噼啪”的残荷声闹醒的，一睁眼就见枕边放着颗裹了棉絮的莲子——是江念卿昨夜放在那的，说是让他暖手。他攥着莲子往堂屋跑，刚到门口就看见蓝思追正把晒干的新莲子往陶瓮里装，陶瓮上的“莲”字在晨光里泛着淡光，是当年蓝二前辈题的字。
“装莲子啦！装莲子啦！”他举着手里的暖手莲子喊，声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麻雀落在陶瓮旁，歪着头看里面的白莲子，像在数有多少颗。蓝承宇抱着棉布袋跑过来，袋口绣着莲蓬纹——是装留种莲子的，怕受潮。“你看这新莲子，比去年的还饱满！”他蹲在陶瓮边，把布袋里的莲子往瓮里倒，莲子落在瓮里“哗哗”响，像在唱丰收的歌，“娘说留种的籽要挑最圆的，明年种在塘中央，长得比‘追’字莲还壮。”
江念卿提着竹篮过来，篮里是刚烤好的莲子糕，糕上撒着磨碎的莲房粉，甜香混着炭烤的暖，在屋里绕成软乎乎的团。“这糕是用新收的莲子做的，”她把篮放在桌案上，见麻雀盯着陶瓮，便笑着捏了块糕放在窗台上，“给麻雀留口暖，也给莲子添点喜。”话音刚落，就见蓝景仪举着“莲塘记”跑进来，书页上还沾着点炭灰，他蹲在陶瓮旁，笔尖沾着掺了姜汁的墨，飞快地画下装满莲子的陶瓮：“得记清楚，壬寅年霜降，新籽入瓮，雀来窥，糕香满院。”
蓝思追拿着油纸过来，要给陶瓮封口——怕冬天的潮气渗进瓮里，坏了莲子。“把油纸铺在瓮口，再用麻绳扎紧，”他把油纸轻轻盖在瓮上，手指顺着瓮沿压出印子，“这样莲子能存到明年春天，留种的籽也不会坏。”金凌牵着马过来，马背上的布包鼓鼓的，里面是新做的棉帘。“我阿爹说这棉帘是按当年护莲塘的旧样做的，”他把棉帘递给蓝思追，目光落在陶瓮上，忍不住笑，“你看这瓮把莲子护得严严实实，跟当年蓝二前辈护着魏前辈似的，暖心得很。”
念莲丫头抱着穿了棉斗篷的莲娃娃跑过来，娃娃的斗篷里塞了干莲房，风一吹，斗篷鼓起来，像个小小的暖炉。“娃娃也穿暖衣裳啦！”她把娃娃放在陶瓮旁，让娃娃的脸对着瓮口，“你看莲子在瓮里多暖和，等明年春天，咱们就把它们种回塘里。”说着从兜里掏出颗烤得暖乎乎的莲子，放在娃娃手里，“给莲子留颗暖的，等它们睡醒，就能尝到啦。”
午后的太阳晒得屋角暖融融的，蓝念安和蓝承宇坐在暖炉边挑莲子，把不饱满的籽挑出来，留着煮茶。“得把坏籽挑干净，”蓝承宇捏着颗扁籽儿扔进竹筐，“不然煮茶会苦，留种的籽也得纯。”蓝念安则把挑好的圆籽儿摆在桌上，摆成小莲塘的模样：“这样莲子在瓮里也能想起塘的样子，不会忘了回家的路。”
江念卿坐在窗旁缝棉垫，棉垫里塞了晒干的荷绒，针脚细密，还在垫面绣了颗带芽的莲子。“这棉垫铺在陶瓮底下，”她把缝好的棉垫递给蓝思追，“能隔潮，也能让莲子睡得暖。”蓝思追接过棉垫，垫在陶瓮下，陶瓮稳了稳，像在跟棉垫道谢。念莲丫头凑过来，把莲娃娃放在棉垫上，“让娃娃也陪着莲子，夜里别让它们冷着。”
蓝景仪在“莲塘记”上又添了笔，给画里的陶瓮添了圈淡暖的光——是用晒干的蒲公英绒调的墨。“这样陶瓮就有太阳的味道了，”他边画边说，见蓝思追和金凌在给塘边的草棚挂棉帘，便举着本子跑过去，“蓝思追哥，你们挂棉帘做什么呀？”“要给草棚挡风雪，”蓝思追擦了擦额角的汗，“等冬天雪大了，草棚能护着塘边的留种籽，跟当年护着莲塘似的，稳妥得很。”
暮色来时，风里的冷意更浓了，塘边的残荷茎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屋里的莲子道别。蓝念安趴在窗台上，望着塘里的残莲房，残房上的雪粒在暮色里闪着光，像给莲房盖了层小被子。“你们要好好过冬呀，”他对着塘里轻声说，“等明年春天，我就来陪你们长新苗，好不好？”
夜里的灯亮起来时，江念卿把煮好的莲子茶端到桌案上，茶香混着荷的暖，飘得满屋都是。蓝思追、金凌、蓝景仪和孩子们围坐在桌旁，喝着茶，聊着陶瓮里的莲子，聊着明年春天的莲塘会有多绿。“等开春了，”金凌喝了口茶，笑着说，“咱们还来塘边种新籽，跟当年魏前辈和蓝二前辈似的，把莲塘护得好好的。”蓝思追点头，目光落在陶瓮上，瓮里的莲子在灯光下静静地躺着，像在听他们说话。
夜深时，陶瓮里的莲子还在悄悄攒着暖，把白天晒的光、喝的香、裹的棉暖，全藏在壳里。它们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听着暖炉里的残荷响，听着孩子们的悄悄话，知道春天已经不远了——等雪化了，等风暖了，它们就能被种回塘里，把冬天的安暖，变成春天的新芽，等着再长叶、开花、结籽。
风穿过屋角的陶瓮时，轻轻对莲子说：
籽入瓮，暖入缸；风绕屋，香绕梁。一颗籽，藏着冬的安；一陶瓮，载着春的盼。这夜里的冷不是寒，是让你记着炉的暖；这瓮里的暗不是黑，是让你攒着芽的亮。等东风再吹得暖些，等塘里的冰再化些，你们就会知道，所有在秋里收的甜，所有在冬里藏的暖，都会变成塘里的新绿，变成夏天的荷，变成秋天的籽——把百年莲塘的故事，接着往下讲，一岁又一岁，一代又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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