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姑娘累了一天,夜晚便睡得非常沉。
直到有人哐哐哐拍她们的房门才被惊醒。
看着窗外有人举着点燃了的火把,小满心里一悸。感觉自己变成了蛮荒时代被赶进了狩猎圈的小兽,只能嗷嗷待宰。
她不敢耽误功夫,只把棉袄披在身上,圾拉着鞋,就小跑着去开了门。
小桃和小草这才从床上坐了起来,迷迷登登的还搞不清楚景况。
门一开,两个粗壮的婆子就冲了进来,带进来一团寒气,就如同从奈何桥上走过来的鬼差。
三个小姑娘被吹得就像三只小鹌鹑,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就是她,这个小蹄子,下半晌儿非要在茶炉上热燕窝,热了却不喝,在院子里喊有人偷了她的燕窝脱身,一定是她下的毒。”夹道院管茶炉的丁三家的借着外面火把和纸灯笼的光亮,指着刚下床的小草说。
吴嬷嬷手里抱着暖炉进了屋子,屋子不大,一览无余。
一个妇人端着一盏油灯进了屋,摇曳的光亮勉强看清了人的眉目。
“小草,今天你是不是在茶炉房的灶上热了一盏燕窝吃?”吴嬷嬷不怒自威。
“就是她热的,就是她。”丁三家的浑身颤抖着,大冷的天,满头的汗。
“闭嘴。”吴嬷嬷呵斥,又看着小草等她回答。
“我,是我热了。但是丢了,被人偷了。我没吃,我一口没吃。”小草抖着嘴说。
“她故意的,她故意害人的。吴家姐姐,你听她说的,她承认了,她热了,但她没吃。不是故意害人是什么。她一个粗使的丫头,哪里能吃得起燕窝,她还到处宣扬,恨不得让夹道院里的人都知道她热的是燕窝,最后却故意说丢了。就是她,就是她杀的人。”
“把她带走。”吴嬷嬷挥了挥手说。
“是。”一个粗壮的婆子上前两步,扯着小草就往门外拉。
小草吓得尖声叫了起来,但无论怎么挣扎,却也挣不开婆子抓着她的手。
“吴嬷嬷安。”小满给吴嬷嬷行礼,看着在场的人都在看着她的眼色行事,“小草她,她要是犯了错,您拿她天经地义。就是天儿太冷了,让我帮她穿上个袄子可好,即便她真的犯了错,也要问清楚了再给她责罚对吧?如若是冤枉了她,冻出个病灾来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小满边说边强硬地插在那个婆子身前,挡住了小草。
婆子倒是没有再动,反而去看吴嬷嬷的脸色。
小桃趁机拿了外面的袄子过来给小草穿上。
小草已经抖得像是秋风中的树叶,马上就要掉落了。
罗嬷嬷也匆匆赶了过来。
“吴家妹妹,这是咋了?”她进了屋子,看了看小草又看了看小满问道。
夹道院里住的都是四房的仆妇,吴嬷嬷都没有知会一声就来拿人,这是在打四房的脸。
“唉。”吴嬷嬷叹了声,指着小草说:“事关重大,又担忧四夫人身子重,就没有禀报。这事一时半刻细说不了,问问才能知晓。既然惊动了老姐姐,那咱们就一块吧。”
两人说话间,小桃已经帮小草穿好了衣服,小满帮她提好鞋子。
“先带到我的院子去。”吴嬷嬷说。
婆子上前拉扯小草,小草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哭喊道:“吴嬷嬷饶命,我啥也没干啊。我不去,你别拉我,罗嬷嬷,你救救我。我是四房的人,你眼看着别人这么欺负我们么,那日后还不得骑到四太太脖子上拉屎。”
吴嬷嬷使了个眼色,跟随她的婆子上前一耳光扇在了小草脸上,让她暂时闭了嘴。随后又被人在嘴里系了一条破布巾,说话声音便支离破碎起来。
“搜。”吴嬷嬷挥一挥手,另外一个婆子开始翻小草的床铺和箱柜。
门外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全都给我回屋子里去,胡乱窜的,乱嚼舌头的,明天立时找了人伢子进来发卖了去。“刘嬷嬷站在院中大声呵斥。看大家都回了自家屋子关好门,皱紧的眉头却没有一丁点松开的意思。
一阵乱轰轰过后人就散尽了。
一个婆子翻完了小草的箱子,只有几件旧衣和积攒下来的铜板,还有几条男人用的青灰色的汗巾和一只烫金荷包,些许值几个钱。
小满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这东西,又为什么要把这东西藏在自己的箱子里。
“这是谁的箱子?”婆子指着小草旁边的箱子问。
“回嬷嬷,这是我的箱子,我叫小满,在四房院子外头当值。”小满赶紧回答。
她倒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也有奇怪的东西,那些花了大价钱画的字画牌,还有给四少爷做的玩具。
“打开。”婆子一点也不讲情面。罗嬷嬷并未制止。
小满无法,只好打开箱子,把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翻出来,摆在床上。
“这些是什么?你还和外面的野男人有勾连?”婆子信口说道。
婆子一张嘴,几个嬷嬷同时凑了过来。
吴嬷嬷把用素手绢包着的字画牌拿出来,一张一张翻看,她识字。
“这是?”
“这是我托人画的字画牌,上面是画,下面是字。就是平常看着玩玩。我识字不多,就想着用闲暇时间多认几个字。”小满回说。
总不能说是为了巴结四少爷,给四少爷画的吧。
“哟,小丫头还挺上进。”吴嬷嬷看了一遍,无非是些花鸟虫鱼,还有些庄稼,和情爱不相关,就不是大事,连着手绢一起递还给了她。
“谢嬷嬷。”小满压着满腔乱蹦的心,接了回来。
小桃的箱子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但她们入府时间短,钱财也有限,私物更是少的可怜。
婆子们看这样,也知道翻不出来什么,就连床底下都没看,就掠过去了。
人忽然的来了,又一窝蜂地走了。
“小满,谁死了?”小桃泪就像雨滴一样,哗哗哗的流了下来,她怕得浑身直抖:“小草还能回得来吗?”
“能。”小满使劲点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寒意:“小草咱们还不了解吗?拈轻怕重,看见条蜈蚣都怕的要死,让她去杀人,她还没那个胆子。她和人无怨无仇,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没有人会故意害她,问清楚了就没事了。”
她和人无仇无怨,但别人可以借刀杀人啊。
她俩也不敢出去串连,本来和小草同气连枝,就存着一分嫌疑,这会儿出去问,再被有人心利用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可以进你的被窝吗?”小桃问。
“来吧。”
两人在被窝里坐到了天光微熹。
炭盆早就灭了,一张嘴,一股白气在脸前蒸腾。
两人出了门,其它人看见她俩就像看见了蛇蝎。连眼神都不和她们对。
她俩人去大厨房拎热水。
三丫还不知道这事。
小满简单说了声,吓的三丫白了脸。
“我去打听打听。”她说。
“小心着点,别惹祸事上身。”小满叮嘱她。
两人拎着热水桶往回走。
两人的水全部送在了主院。
照例还是收了两个铜板的赏钱,倒也没有见异样。
但也没有人告诉她们小草的情况。
昨夜又下了雪,路面已经白了,远处的屋顶却是肿了。
两人抄起大扫帚扫路上的雪。
四爷的小厮打着伞来接人了。
“哎哟,这不是小桃姑娘吗?扫雪累不累啊,哥哥明日给你带糖吃可好?”小厮今年不到二十,戴着六角小帽,穿着青色的袄衫。
见小桃不理会,从腰带上摘下一只荷包递给小桃说:“呐,拿着玩吧。”
小桃红了眼,但敢怒不敢言,假装没有听到,跑到远处去扫雪了。
小厮看见小满却是视而不见。
好东西是留给主人的,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随意肖想染指的。
把主路扫完,两人再回去大厨房,被三丫拉到了偏厦。
偏厦只有草顶,三面露风,可以说是无人之地。三人哆哆嗦嗦地站在尽量避风的地方。
“你打听清楚了?”小满问。
“只知道死了一个婆子,林大家的,你们可认识?”三丫问。
“林大家的,负责倒夜香桶的那个?她也不是我们院子的啊,她死了,为啥抓小草啊?”小满跺着脚问。
“说是喝了燕窝被毒死了。查了一圈,都说是小草干的。”
三人相对无言,都知道绝无可能,但是她们人小言微,谁又能理会她们呢。
“吴嬷嬷,这是我缝的一只小荷包,这上面的络子是和我同屋的小桃打的,您给看看。”小满拿着一个石青色的荷包去了吴嬷嬷院子。
难为吴嬷嬷竟然见了她。
小丫头正给她通头发,小满怕被赶出去,赶紧说。
吴嬷嬷没说话,小丫头放下梳子接过荷包递了过去。
小满初学刺绣,不敢炫技,就用最简单的技法绣了一枝红梅。
她没有按照花样来画,按的是简笔画的方法画的样子,再用她能驾驭的方法绣了渐变色。
只能说比较新奇,细究技法的话,那么可以拿去扔了。
“这梅花很灵动。”吴嬷嬷翻看了一下点头赞了句:“挺有巧思。”
“谢谢嬷嬷夸奖,嬷嬷喜欢就好,这就是我和小桃一起孝敬嬷嬷的,还望嬷嬷莫嫌。”小满笑着说。
“行,我拿着了,你回去吧。”
小满咬了咬唇说:“嬷嬷莫怪,我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你求了也没用。”吴嬷嬷斩钉截铁。
“那。”小满忍住泪:“那可有性命之虞?”
吴嬷嬷沉默了。
“嬷嬷求您保她一命。都是苦命人,她只是心思单纯了些,并无害人之意。”
“回吧。”吴嬷嬷不再理会她了。
小满只得出门。
走到了院门口,小丫头追了上来。
“嬷嬷说,只能保她一命。”
小满立时满心虔诚地跪了下来,冲着吴嬷嬷的屋子磕了三个头。
才不过半年光景,她已经因为感激而给人下了跪。
晚上躺在被窝里使劲掐自己的腿不让自己哭。
小草再也没有被放回来,但也没有人找小满和小桃问过话。
虽然上面极力控制着言论,但下人们中间早就流传开来了。
这盅燕窝是给大房夫人炖的。但是大夫人房里有一个三等丫鬟和管家的儿子相好,就把这盅燕窝偷出来给了管家儿子。管家儿子不知道为何又把这盅燕窝送给了小草。夹道院里丁三家的偷了燕窝,送给了负责府里倒夜香桶的林大家的。林大家的喝完就死了。
要问她为何不自己喝,反而给了林大家的。那是因为她想给自己的儿子求娶林大家的女儿,借花献佛,结果把佛杀了。
至于谁要毒死大夫人,那就流传了无数个版本。国公夫人不喜,因为她克死了大爷;二夫人嫉妒她,因为她更得婆婆宠爱;甚至就连刚回府的四夫人都没能躲过,因为大少爷太过优秀,国公爷不待见四少爷。
还有更离谱的,说是大房夫人有一个相好的,如今大夫人茹素,日日拜佛冷落了他,所以起了杀心。
还有的更正,说不是她的奸夫起了杀心,而是奸夫的娘子起了杀心,收买了大厨房的婆子下了毒。
最离谱的流言,还夹带着桃色,才是传得最快的。本是在下人口中流传,不日就传进了主子们的耳中。
冬日里,除了天空中飘浮的炉灰,人心的灰暗筑起了更暗沉的天空。
大夫人怒极,把头发剪了一段明志,住进佛堂里,什么人都不见了,只有她的陪嫁,祁?家的帮着她打理院子,轻易不与外院打交道。
国公夫人一手捻佛珠,一手举屠刀。打杀了好几个人,发卖了好些人,才算是在府里止住了这个谣言。
但是流言早就翻过围墙,不知流向了多少个府邸了。
最终给的结果是,厨房娘子偶尔失手,把药鸟雀的药洒在了燕窝里,被林大家的误食了,丢了一条命,至于众人相不相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小草却是再也没有回来过,听说是被送到庄子里去了。
小满和小桃偷偷买了香,夜半时分偷偷焚了,祈祷小草平安。
人命如草芥,无论是在哪里。
府里气氛压抑,进了腊月,从家生子里挑了些人进来,又从外面采买了些人进来,才算是给这个府里添了些生气。
终于在小年的时候,等来了个好消息,大少爷平乱有了成效,已经连挑了十数个叛军窝点了。
但是回京却是遥遥无期。
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经常听见圣上赏赐东西了,派人来传口谕褒奖了。
国公夫人心里开怀,终于是发了赏。
小满和小桃各领了三个月月钱的赏,因着大厨房大换血,没人敢再收三丫的月钱了,三丫的日子也过得舒服了些。
但是没了小草,她们心里实在高兴不起来。
大少爷在外传来好消息,四夫人也开始预备起柳玉的婚事了,就算是下人办喜事,那也是好的,多少能冲一冲。
四爷一高兴,也放了赏,赏了两个月的月钱。
小满把1000文钱收进泥罐里藏好,再不发钱,就要举债过日子了。
腊月二十八,府里发了新衣。
就连她们这些粗使丫头的衣领上都镶了些兔毛,看着都暖和。
大厨房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年货流水似的往里进,厨房娘子手指缝也漏得大方了些。
三丫经常会给她们拿些炸物。
自从小草出事之后,秋莺便再也没有来过厨房。
“我偷偷去看过秋莺了,过得挺好的,也白了也长高了。”三丫说。
“她过得好就成了。”小满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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