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的余波,在港岛的上流社交圈漾开了层层涟漪。白露那袭红裙与罗云熙截舞的画面,成为了许多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也为白氏集团和她本人蒙上了一层更加引人瞩目的色彩。然而,身处旋涡中心的两人,却仿佛约定好一般,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白露按部就班地处理着集团事务,推动着与罗氏关于启德项目的初步接触,同时,对“凯恩资本”和“净心斋”的调查在遭遇了罗云熙所说的“技术性阻碍”后,变得更加隐秘和谨慎。她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豹,在不确定猎物和陷阱的准确位置时,选择了暂时的潜伏与观察。
罗云熙那边,亦是波澜不惊。他依旧深居简出,每周固定陪伴太夫人,偶尔出现在某些必要的商业场合,温雅谦和,对晚宴上的插曲绝口不提。但白露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下,必然涌动着与她相关的暗流。他那句关于“深水区”的警告,言犹在耳。
打破这微妙平衡的,是一封来自罗云熙私人助理的邮件,措辞依旧优雅克制。邮件中提及,罗云熙近日偶得一批关于东方古典家具与文房雅玩的珍藏图录,其中一些设计理念与白氏集团旗下某个高端地产项目的“新中式”样板间概念或有可借鉴之处,诚邀白露小姐得暇前往他在浅水湾的一处私人艺术工作室品鉴交流。
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既关联了商业可能的合作点,又契合了白露已知的、他对古典艺术的兴趣。但白露几乎瞬间就嗅到了这邀请背后真正的意图——佛珠,以及“净心斋”。他选择了一个比陆羽茶室更私密、更脱离商业氛围的场所。
她没有犹豫,回复邮件,欣然应约。
浅水湾的这处工作室,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一处极具现代禅意风格的私人庭院。白色的墙体,简洁的线条,巨大的落地玻璃将室内空间与室外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院无缝连接。阳光透过竹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线香气味,与罗云熙车中、身上的冷檀香同源,却更添几分宁静超脱。
罗云熙亲自在玄关迎接。他今日穿着更为闲适,一件深蓝色的亚麻立领衬衫,搭配同色系的宽松长裤,脚上是软底的黑布鞋,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金丝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位沉浸于艺术世界的学者,而非掌控庞大资本的商业巨子。
“欢迎,白小姐。”他微笑着引她入内,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白露今日的着装也刻意配合了此处的氛围,一套珍珠白色的丝质连衣裙,款式简约,剪裁一流,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细细的黑色皮质腰带,点缀着一个小小的银色扣环。她没有佩戴过多首饰,黑钻尾戒和那串小叶紫檀佛珠,是她身上唯一的亮点。
“罗先生的地方,别有洞天。”白露由衷赞叹,目光掠过庭院里那几块姿态奇崛的石头和耙出涟漪纹路的白沙,心境也不自觉地宁静了几分。
罗云熙引她来到一间四面通透的茶室,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原木茶台,上面早已备好了茶具。他没有急于展示所谓的图录,而是先娴熟地开始沏茶。这一次,他选择的是一款香气清幽的凤凰丹丛。
茶香袅袅中,两人先是就着室内陈列的几件根雕艺术品和墙上悬挂的抽象水墨画聊了几句,话题轻松而安全。但白露能感觉到,罗云熙那沉静的目光背后,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探究。
果然,在第二泡茶汤斟入品茗杯后,罗云熙放下茶壶,姿态看似随意地取过一旁放置的一本厚重的线装图录,推至白露面前。
“白小姐请看,这是明代一些黄花梨家具的榫卯结构与纹样细节,我觉得其蕴含的极简力学与对称之美,与现代建筑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
白露配合地翻开图录,里面确实是精美的家具图和细节解析,她认真地看了几页,点头表示赞同:“确实,这种穿越时空的审美共鸣,很值得借鉴。”她抬起眼,看向罗云熙,知道铺垫已经足够,该进入正题了。
罗云熙迎着她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眸深邃,他并没有迂回太久,而是用一种平和却直接的语气,切入了核心:
“白小姐,”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左手腕上的沉香佛珠,目光落在她戴着小叶紫檀佛珠的手腕上,“冒昧请问,你手上这串佛珠……除了是白老先生所赠,关于它的具体来历,你是否还知道更多?”
他终于问出来了。在这个私密、安静,足以让人放下部分公共场合伪装的空间里,他选择了单刀直入。
白露的心微微一提,但并未感到意外。她放下图录,将戴着佛珠的手腕轻轻放在茶台上,深褐色的珠串在浅色原木的映衬下,色泽愈发温润。
“罗先生似乎对这串珠子格外关注。”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试探了一句。
罗云熙的指尖停顿了一下,坦然承认:“是。因为它与我母亲留下的这串,”他抬了抬自己的左手腕,沉香木珠微微晃动,“无论是材质的选择、打磨的工艺,还是这独特的‘轮回结’编法,都太过相似。我本以为,母亲的这串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坦诚,让白露有些讶异。她沉默了片刻,决定也释放一部分真实。继续完全隐瞒,或许会错失重要的线索。
“我父亲将它送给我时,只说是一位故人相赠,希望它能护我平安。”白露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他并未提及这位故人的名姓,也未曾细说佛珠的来历。我只是因为喜欢,便一直戴着。”她顿了顿,看向罗云熙,“直到……遇见罗先生。你看到它时的反应,让我意识到,这串珠子,或许并不简单。”
罗云熙静静地听着,眼神专注。他拿起茶壶,为白露续上半杯茶,动作不急不缓。
“我母亲去世得早,关于她的很多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带着一种难得的、叙述往事的质感,“这串沉香佛珠,是她留给我的少数几件贴身物品之一。她信佛,性子喜静。我曾问过她佛珠的来历,她只说是机缘所得,来自一位有德的高僧加持。”
他的目光落在沉香珠串上,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那个温婉却忧郁的身影。“所以,当我看到白小姐这串几乎一模一样的紫檀佛珠时,确实感到……震惊。”
茶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庭院外隐约传来的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白露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佛珠,父亲赠送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时他只说是“故人所赠”,笑容温和却带着一丝她当时未能理解的复杂。如今想来,那“故人”,极有可能就是罗云熙的母亲,林素问。
“高僧……”白露喃喃重复着这个词,一个念头划过脑海,“罗先生,不知令堂可曾提过那位高僧的法号?”
罗云熙微微蹙眉,似在努力回忆:“母亲提过一次,但我那时年纪尚小,记忆模糊……似乎……是叫‘慧明’?”
“慧明?”白露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了然交织的光芒,“我父亲……我父亲有一次在书房对着这串佛珠出神,我偶然听到他低声自语,好像……也提到了‘慧明大师’这个名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确认。
线索,在这里交汇了!
两串几乎一模一样的佛珠,都指向了同一位已故的高僧——慧明大师。这绝不可能仅仅是巧合!
“慧明大师……”罗云熙低声重复着这个法号,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看来,白老先生与家母,不仅相识,而且……交往匪浅。他们很可能,都曾与这位慧明大师有过接触,甚至,这两串佛珠,就是同时来自大师之手!”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往迷雾的大门。
白露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既有揭开谜底的兴奋,也有对父辈往事的更多疑问。父亲白启航,一个精明务实的商人,为何会与一位高僧有交集?还与罗云熙那位看似与世无争的母亲,拥有同源的信物?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净心斋……”白露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提到了这个名字,“罗先生,你之前听说过‘净心斋’吗?我查到,这家古玩店,可能与你母亲,以及我父亲,都有些关联。”
罗云熙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这次,他没有回避。“我查过。‘净心斋’的幕后资助,与我父亲有关。但它具体的运营,以及与我母亲的关联,我还在查。”他看向白露,眼神中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与试探,多了一种因共享秘密而产生的、微妙的联结感,“白小姐,看来我们寻找的答案,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接下来的谈话,氛围明显发生了变化。之前那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悄然松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共同目标的、谨慎的探索欲。
他们开始交换各自掌握的、关于父辈的碎片信息。白露提到了父亲失踪前对启德项目的异常执着,以及那句“启德,命脉所在”的遗言。罗云熙则透露了母亲林素问生前似乎一直郁郁寡欢,与罗家格格不入,并且对某些旧物,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珍视。
“我母亲……她似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有艺术,有佛经,或许……也有像白老先生这样的旧友。”罗云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但她从不与我多说。”
“我父亲也是。”白露接口道,眼神有些飘远,“他很少提起过去,尤其是关于……感情方面的事情。这串佛珠,是他极少数的、带着明显个人情感的赠礼。”
他们像两个在黑暗中各自摸索了太久的人,突然发现了彼此手中握着的、可能拼凑出完整地图的碎片。尽管这些碎片依旧模糊,拼图的全貌远未清晰,但至少,他们确认了彼此并非完全置身于不同的迷宫。
罗云熙甚至难得地提及了自己的一些事情,比如他幼年时因这块胎记和私生子的身份,在罗家内部所遭遇的微妙排挤与孤立,是母亲和这串佛珠给予了他最初的慰藉。白露也坦言了父亲失踪后,她独自支撑白氏所面临的巨大压力和内忧外患。
这些分享,并非彻底的敞开心扉,依旧带着权衡和保留,但已经超越了纯粹的合作者或对手的界限。他们看到了彼此光环之下,那些不为人知的脆弱与背负。
“所以,”白露轻轻转动着腕间的佛珠,总结道,“慧明大师,可能是连接我父亲和令堂的关键人物。找到关于他,以及当年‘净心斋’的更多信息,或许就能弄清楚他们之间的过往,甚至……可能对我找到父亲有所帮助。”
罗云熙颔首,目光落在她转动佛珠的手指上:“我会加派人手,沿着‘慧明’这条线追查下去。他在哪个寺院驻锡过,有哪些弟子,这些应该都有迹可循。”他顿了顿,看向白露,“白小姐那边,关于白老先生失踪前的具体行踪,如果有新的发现,或许也能提供交叉验证。”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暂时性的信息同盟的达成。
茶已微凉,庭院外的光线也开始变得柔和,预示着午后将尽。
白露知道,该告辞了。她站起身,罗云熙也随之起身,送她到玄关。
“今天……谢谢罗先生的茶,和图录。”白露微笑道,语带双关。
罗云熙回以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似乎比以往多了几分真实温度:“希望下次,我们能有机会看到更完整的‘图录’。”
他亲自为她拉开门,阳光洒在两人身上。
白露坐进车内,离开那处静谧的庭院。她回头,还能看到罗云熙站在门口的身影,挺拔而孤清。
她低头,看着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戒备,并未完全消除,罗云熙依然是一个深沉难测的男人,他温和外表下的强势和掌控欲,在舞会那晚已显露无疑。但此刻,一种因共同秘密和相似伤痛而产生的微妙联结,确实在他们之间建立了。他们不再是完全的对手,也并非可以推心置腹的盟友,而是处于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纠缠的关系之中。
她不知道这份因佛珠而起的“联结”能持续多久,前方又有多少未知的陷阱。但至少,在寻找真相的路上,她似乎不再是独自一人。而罗云熙,那个男人,在他温雅假面之下,似乎也隐藏着与她相似的、渴望揭开过往迷雾的执念。
佛珠下的秘密,刚刚掀开一角,却已足够改变许多事情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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