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阿瑞从上书房回来，围着他小书房窗外廊下立着的一具小巧精致的石制日晷打转。
这日晷是去岁他生辰时，小舅舅蔺景辞送的礼物。
晷盘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精细地刻着十二时辰的刻度，青铜晷针竖立中央，在阳光下投下一道清晰的阴影。
往日阿瑞只当它是个稀罕摆设，今日太傅讲历法节气，恰好提到了“立竿见影，以正时辰”的道理，便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歪着小脑袋，盯着那晷针的影子在盘面上缓慢移动，嘴里还念念有词：“巳时……快到了……咦，影子好像偏这边一点了？”
蔺景然端着一盏新沏的春茶走过来，瞧见阿瑞那副专注的模样，笑问：“我们阿瑞今日不做‘州官’，改当‘司天监’了？”
“母妃！”阿瑞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太傅说，日晷的影子走到正北，就是午时正刻！最准了！比宫里的刻漏还准！儿臣要测一测！”
“想法甚好。”蔺景然颔首，抿了口茶，“只是需得耐心，日影移动看似慢，实则不经意间便偏移了。”
“儿臣有耐心！”阿瑞信誓旦旦，索性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日晷旁边，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守着。
连春桃端来的新做的海棠糕，也只是胡乱咬了两口，便又继续盯着那晷影。
蔺景然由得他去，自顾自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看书，偶尔抬眼看看儿子那副的认真模样，唇角含笑。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眼看日影即将逼近午时刻度，阿瑞忽然跳起来，拉着蔺景然的衣袖：“母妃母妃！快午时了！影子快到了！您帮儿臣看着，儿臣去请父父来看！让父父也看看儿臣测的午时！”
说完，不等蔺景然回应，便一溜烟跑出了明曦宫，朝着思政殿方向飞奔而去。
蔺景然看着儿子瞬间消失的背影，无奈摇头。这孩子，近来是越发黏着他父皇了。
思政殿内，郗砚凛刚与几位大臣议完事，正批阅着奏疏，便听见殿外传来熟悉的、略带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张德海低声劝阻的声音。
“陛下，五殿下求见，说是……有要紧的‘天文’大事禀报……”张德海哭笑不得。
郗砚凛淡淡道：“让他进来。”
阿瑞冲进来的，小跑得气喘吁吁，额角还带着细汗。
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便迫不及待地仰头道：“父父！午时！午时快到了！儿臣用日晷测的！影子马上就要指到正北了！您去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看一眼就知道儿臣测得准不准了！”
郗砚凛从奏疏中抬起头，看着儿子因奔跑而红扑扑的小脸，以及那双发光的眼睛。
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日晷测时？太傅今日讲的？”
“是！太傅说‘立竿见影’，古人是这样看时辰的！”
阿瑞用力点头，又往前蹭了两步，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父父，去吧？影子走得很快的……”
郗砚凛沉默地看了他片刻。若是往常，这等孩童游戏，他多半会以“政务繁忙”打发掉。
但看着阿瑞那副生怕被拒绝、又满含希冀的模样，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带路。”
阿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随即欢呼：“父父答应了！谢谢父父！这边！明曦宫！”
郗砚凛跟着一路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阿瑞往明曦宫而去。
一到明曦宫庭院，阿瑞拉着皇帝跑到那日晷前，指着那即将与正北刻度线重合的晷针影子，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父父快看！马上就要到了！”
阳光正好，晷针的影子清晰无比，正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却又坚定不移的速度，向着午时的刻度线缓缓靠拢。
整个庭院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新叶的细微沙沙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道细微的阴影上。
终于，那黑影的尖端，不偏不倚，稳稳地落在了标着“午”字的刻度线上！
“到了！午时正刻！”阿瑞激动得跳了起来，抓住皇帝的衣袖摇晃。
“父父！您看！儿臣测对了！是不是很准！”
郗砚凛低头看了看兴奋不已的儿子，又抬眸望了望天空中正当顶的太阳。
宫中的刻漏在此刻也恰好传来报时的悠长钟声。
“嗯，很准。”皇帝肯定道，“观察入微，有耐心，不错。”
得了父皇的夸奖，阿瑞的小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灿烂。
他围着日晷又转了两圈，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布这个伟大的发现。
郗砚凛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对阿瑞道：“既知原理，可知为何冬日与夏日，同一时刻日影长短不一？为何各地午时并非同一刻？”
阿瑞被问住了，小眉头皱起来，努力回想太傅的讲解，却只能说出个大概。
“好像……跟太阳走的路有关？各地……各地好像是因为……经度？”
“是纬度与经度之差，以及黄赤交角之故。”
郗砚凛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虽仍是言简意赅，却用阿瑞能理解的方式，大致说明了季节变换与地域时差的原因。
阿瑞听得似懂非懂，但父皇亲自教导，让他听得格外认真，眼睛里充满了崇拜的光芒。
蔺景然在一旁静静听着，看着阳光下那对父子，一个耐心讲解，一个努力领悟。皇帝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春光里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又坐了片刻，解答了阿瑞几个稚气又充满想象力的问题后，郗砚凛才起身准备离开。
阿瑞依依不舍地送到宫门口。
郗砚凛走了几步，回头对蔺景然道：“明日朕要去南郊视察春耕仪典的准备，可带阿瑞同往。让他亲眼看看，何为‘授时以助农功’。”
皇子能随驾参与这等重要仪典，是难得的历练和学习机会。
蔺景然敛衽应道：“是，臣妾替阿瑞谢陛下隆恩。”
阿瑞更是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会傻笑着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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