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太子的太子已缠绵病榻三月。
一夜风雪,太子受了寒,晨起便咳得厉害,太医刚诊过脉,叮嘱需卧床静养。
阿瑞得了信,揣着一只暖炉就往东宫跑,进门时鼻尖冻得通红,却先把暖炉塞进太子被窝里,挨着床沿坐下。
阿瑞小手摸着太子的手背,见还是凉的,便把自己的小手也捂上去。
“哥哥,我听宫人说你又咳了。阿瑞的手暖,帮你捂捂。”
太子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头酸涩,轻声道:“孤这身子,怕是难好了。”
阿瑞皱着眉摇头:“哥哥不是教过我事在人为吗?你好好吃药,阿瑞天天来陪你,等开春了,我们去御花园看桃花,太子哥哥就能好起来了。”
阿瑞沉思片刻,“我让御膳房炖哥哥爱吃的百合羹,母妃说,加了蜂蜜,甜丝丝的,你肯定能多吃些。”
此时,内侍端着汤药进来,太子看着黑漆漆的药汁,眉头微蹙。
阿瑞拿起蜜饯罐,挑了一颗最大的递到太子嘴边:“哥哥先含着这个,药就不苦了。”
太子点头,笑着听阿瑞絮絮叨叨说宫里的事:“今日父皇咳嗽了,我让母妃炖了梨汤送去。宋太医说太子二哥要多休息。
太子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头酸涩又温暖,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阿瑞这么聪明,将来不用哥哥教,也能做得很好。”
阿瑞却撅起嘴皱眉。太子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小手。
太医令第三次悄悄禀明太子:“太子殿下心肺亏耗已极,恐难挨过今冬。”
太子抬手让侍女扶自己坐起,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轻声道:“取纸笔来。”
太子握笔时指尖微微颤抖,却一笔一画写得工整:“儿臣体弱,久占储位,恐误社稷。故请求辞去太子之位。”
郗砚凛拿着太子的奏疏,望着殿外的大雪,久久不语。
郗砚凛去东宫探望时,皇后泣不成声,太子撑着病体,太子气若游丝地靠在软垫上。
阿瑞跪坐在榻边,小手紧紧攥着太子冰凉的手,红着眼眶,却强忍着没哭,他记得太子二哥说过,“男子汉要稳住心神”。
太子的视线慢慢聚焦在阿瑞脸上,干裂的唇瓣动了动,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窗棂:“阿瑞……还记得去年开春,咱们在御花园放纸鸢吗?”
阿瑞的眼泪“啪嗒”掉在太子手背上,连忙点头,哽咽着应声:“记、记得!哥哥帮我举着风筝,跑了好远好远,我喊‘放’,你才松手……那只虎头风筝,飞得比宫墙还高!”
太子轻轻笑了,眼底漾开一点微光,像是回想起那日的暖阳,“你吵着要风筝飞得最高,说要让天上的神仙看见,保佑父皇安康,保佑百姓吃饱……”
太子咳了两声,气息更弱,却仍固执地往下说,“那天你问我,‘哥哥为什么不自己放’,你还记得哥哥怎么说的吗?”
阿瑞咬着唇,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一字一句记得分明:“哥哥说,‘看着阿瑞开心,看着风筝带着你的心愿飞,比哥哥自己放更踏实’……”
太子缓缓抬起手,指尖颤巍巍地抚过阿瑞的发顶,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温柔:“还记得哥哥教你写仁字吗?”
太子的声音越来越轻,“你总把二写得歪歪扭扭,孤握着你的手,教你左边是自己,右边是他人,心里装着别人,才是仁……”
阿瑞泪水汹涌而出,却努力挺直小身板点头:“哥哥,我记得!我现在能把仁字写得工工整整了!我每天都写,写在纸上,记在心里!”
“好……好……”太子的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视线渐渐开始涣散,却仍牢牢抓着阿瑞的手。
“阿瑞……以后……替哥哥看着这大邺,护着百姓……”
阿瑞把脸贴在太子手背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袖。
“我一定像你教我的那样,心里装着别人,护着百姓!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太子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只抚着阿瑞发顶的手,缓缓垂落,落在榻边。
阿瑞小心翼翼地把太子的手放回被中,又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小声说:“哥哥,你放心,阿瑞长大了,会守好这大邺,守好我们的家。”
………
一年转瞬即逝,阿瑞已长成十岁的少年。阿瑞十岁生辰刚过,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早晨,皇子所就上演了一出令人瞠目的好戏。
阿瑞眉目间七分肖似其父郗砚凛的俊朗轮廓,英气逼人,唯独那双眼睛,承袭了生母蔺景然的灵动慧黠,顾盼间神采飞扬,又时常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这日,阿瑞殿下忽发宏愿,要摒除尘世纷扰,研读佛经,静心养性。
简言之,打包行李上京郊香火最盛的相国寺带发清修。
清风小太监忙前忙后,只见他家五殿下的行囊里,除了几卷《金刚经》、《心经》,赫然塞进了郗砚策送的镶金嵌玉的精钢鱼竿、蔺景辞淘来的绝版《山海异兽志》、还有一大包御膳房秘制的牛肉干……
阿瑞肩上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青布包袱,神态自若,步履轻快,仿佛是春日踏青。
他身后跟着几个愁眉苦脸、欲言又止的内侍,一路护送着他,穿过肃穆的宫道,直抵宫门。
“五殿下!您…您三思啊!”
清风追在后面,急得满头是汗,声音都在发颤,“这、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
阿瑞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声音清朗,“知道便知道。本殿下不过是去相国寺清修几日,静思己过,参悟佛法,为社稷祈福。父皇必定能理解。”
他理由冠冕堂皇,嘴角却噙着一丝压不住的笑意。
守宫门的侍卫统领看着五殿下这副“离家出走”的架势,拦也不是,放也不是,脸憋得通红。
阿瑞也不为难他们,只笑嘻嘻道:“劳烦统领派人去禀告父皇一声,就说本殿下去相国寺论道去了,归期…嗯,随缘。”
说罢,阿瑞轻轻巧巧地绕开呆若木鸡的守卫,身影消失在洞开的宫门外,留下一众侍卫和内侍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几乎就在阿瑞前脚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消息便像长了翅膀,飞进了京中最富丽堂皇的闲王府邸。
一个王府内侍冲了进来,也顾不得礼数,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王爷!王爷!不好了!五殿下他…扛着包袱出宫,说是要去相国寺带发清修!还说…还说归期随缘!”
郗砚策大笑:“妙哉!本王的乖侄儿有志气!小小年纪便深谙‘偷得浮生半日闲’之真谛!本王岂能让他独自面对那青灯古佛的清苦?等着,本王陪乖侄儿修行去!”
郗砚策浑然忘了前几日还在酒宴上振振有词,“本王如今风华正茂,正当为皇兄分忧”。
他命人收拾行装,马车烟尘滚滚,驶向相国寺。
与此同时,明曦宫的小花园里,郗砚凛看着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花盆。花盆泥土新鲜湿润,却空空如也。
那是蔺景然前几日突发奇想,说要在此处种点实在东西时留下的痕迹。
种子大概还未来得及撒下,人却不知又溜去哪里寻她的话本子。
张德海快步走近,在几步外躬身停下,低声禀报:“陛下,五殿下…已在相国寺挂单住下。闲王殿下…也到了,行李颇多,已安置在五殿下禅院隔壁的精舍。闲王殿下还说…还说太子殿下……现在是贤王殿下,也在相国寺,寺中素斋清雅,请陛下不必挂念。”
郗砚凛有无奈,有早已习惯的纵容,或许还有一丝被抛下的淡淡寥落。
春风拂过,卷起几片凋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衣袍上。
良久,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融入了小花园甜腻的暖风里,消散无痕:
“一个两个…跑得倒快。”
那声音很轻,带着点认命般的笑意,也带着一丝帝王宝座上独有的、无人能解的寂寥。
(这两章没有蔺景然,明天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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