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的手从窗棂上收回,院中锄声再起,他没有回头。
脚步穿过回廊,青砖缝里的灰土被踩出细碎裂纹。守在院外的衙役首领迎上来,抱拳待命。甘草只道:“封锁四门,查药市所有外来药商,左脸带刀疤、穿黑衣、江北口音者,代号‘三棱’。”声音不高,却字字钉入耳中。那人领命而去,靴底踏过石阶,迅速隐入街角。
甘草未停步,径直走向府门。白芍的身影早已不见,门环铜绿斑驳,映着天光发暗。他抬手按了按袖中模具,边缘硌着腕骨,那“逆”字的刻痕仿佛还在指尖游走。
城东药市,杏林阁后巷。
日头偏西,药铺后门半掩,掌柜正低头清点一包药材,油纸尚未封口。黑衣男子立于阴影处,左脸刀疤自眉尾斜划至唇角,在斜阳下泛出淡白。他递出一只陶罐,低声道:“初七样,照旧。”掌柜点头,伸手去接。
巷口忽有哨响。
十余衙役从两侧墙后冲出,铁链哗啦作响。黑衣人反应极快,右手一翻已抽出短刀,刀刃横扫,两名差役手臂溅血后退。他旋身欲逃,却被三人合围,脚下绊索突起,身形一滞,铁链已缠上脖颈。挣扎间,腰间铜牌滑出,反光一闪——“逆”字清晰可辨。
甘草从巷口缓步走近。
他不看地上挣扎之人,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取下,翻转,背面无字,但边角磨损与轻粉所用模具如出一辙。他收起令牌,蹲下身,从对方怀中搜出一张折叠纸条,展开仅一行小字:“样成,候令。”
“押往衙署。”他说。
问案堂前厅,烛火初燃。
三棱被铁链锁在木桩上,衣襟染血,脸上却无惧色。甘草坐于主位,未开口,先将红粉样本倒入瓷碟,推至案前。粉末呈暗红色,微泛油光。
“认得此物?”他问。
三棱冷笑:“活血增效粉,市面常见。”
“市面不卖伪附子。”甘草声音平稳,“你给熟地的粉,含三分伪附子、两分朱砂末、一味不明草灰。煎煮后激脉损阴,久服必致中风。”
三棱嘴角抽动一下,仍不言语。
甘草又取出令牌,置于红粉旁。“‘逆’字为记,轻粉造模,你与逆药阁同源。供词在此,只需你签押。”
“我与什么阁都无关。”三棱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我只是个跑腿的,收钱办事,不知上头是谁。”
“那你可知熟地为何要这粉?”甘草盯着他,“他想救当归,你却拿毒药充良方。若非及时截下,当归早已暴亡。”
“他要什么,我不管。”三棱抬头,“我只管交货,收钱,走人。”
“每月初七,定点交接。”甘草缓缓道,“你在杏林阁后门,用陶罐装粉,换银五两。上月十三你还去过城南枯井巷,见了一个戴斗笠的女人——那是谁?”
三棱瞳孔微缩。
甘草继续:“你左肩旧伤每逢阴雨作痛,今日虽晴,你仍习惯性按压。那伤是三年前在江北渡口留下的,刀口由外向内斜切,应是被人伏击。你本是药农,因家贫被雇运货,后来失足落水,被‘他们’救起,从此替他们做事——我说得对吗?”
三棱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你说得像亲眼见过。可你拿不出凭证,也撬不开我的嘴。”
“我不需你开口。”甘草起身,将红粉与令牌收入绸袋,“你今日被捕,明日便有人察觉风声。若幕后之人急于灭口,自会行动。我只需等。”
三棱笑容僵住。
甘草走到门口,忽又停下:“你说你是跑腿的。可跑腿的人,不会随身带‘逆’字令。那不是信物,是身份。你不是底层,是执令者之一。”
门开,风涌入。
三棱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意,随即又被冷意覆盖。
衙署后牢,铁栏森然。
甘草站在牢外,看着三棱被推进死囚室。狱卒锁上门,钥匙转动两圈。他未离去,取出袖中古方残页,再次展平。背面那行小字仍在:“引药三钱,佐以甘草,忌与附子同用。”笔迹细劲,似出自当归之手。
他将残页折好,放入怀中。
转身时,一名文书小吏匆匆赶来,双手捧册:“先生,杏林阁近三个月交易簿已调来,其中十七笔药材购入无来源记录,且多为朱砂、雄黄、附子粗料。”
甘草接过翻开,指腹掠过几行墨字。某页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符号引起注意——是个倒写的“品”字,三粒点呈三角排列。
他心头一紧。
这符号曾在轻粉的账本夹页见过,当时以为是记账标记,未加细究。如今再看,三粒点间距均等,形如三棱。
“查这个标记。”他将书页翻至那页,递给小吏,“凡有此记的药材商,全部列名,限一个时辰报来。”
小吏领命而去。
甘草重回前厅,将交易簿摊于长案,取出青铜模具,与“逆”字令牌并列。三件物什排成一线,灯光下影子重叠。他俯身细看,发现模具底部有一道极细刻线,几乎不可见。用指甲轻刮,浮灰脱落,露出半个残字——“叁”。
他呼吸微顿。
“卷叁……调经养荣法”——正是酒坛暗格中寻回的那部分古方。
难道“逆药阁”早在数月前就已盯上此卷?甚至……早于当归中风之前?
他闭眼片刻,再睁时目光已变。
此时门外脚步声起,熟地方才被带至衙署,在厅外跪候。他脸色苍白,双手颤抖,见甘草出来,立刻抬头:“先生……我母……她可安好?”
甘草未答。
“三棱被抓,他们定会察觉。”熟地声音发颤,“若他们迁怒我母……求您……”
“你母之事,我在查。”甘草打断,“但你须明白,你所炼‘速生血药’,已被他们利用。你不是在救人,是在帮他们试药。”
熟地浑身一震。
“你说‘引药’能通经活络。”甘草逼近一步,“可它真正的用途,是激活某种藏于正品中的毒。而你,就是那个‘引’。”
熟地张口欲言,却发不出声。
甘草不再看他,转身步入内堂。
案上,江北药道图已铺开,墨线纵横,标注密布。他手指沿黄河下游缓缓北移,最终停在一处关隘——那里,三条支流交汇,形如三棱。
烛火跳了一下。
他拿起朱笔,点在那交汇处,留下一个小红点。
门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三棱被提审的准备已开始。
喜欢甘草断案集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甘草断案集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