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极力压制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在黑暗的洞穴里沉沉地压下来。
“谁准你进来的?!”
我被他眼中翻涌的冰冷怒意和那抹难以解读的复杂钉在原地,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方才那奋不顾身挡在我身前的背影,和此刻这几乎要将我冻结的质问,形成了太过强烈的反差,让我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他死死盯着我,胸膛微微起伏,背上的伤口在昏暗光线下渗出刺目的暗色,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骇人的对比。那眼神,像是要将我彻底看穿,又像是……在确认什么让他极度不安的东西。
洞穴内死寂一片,只剩下黏液滴落的嗒嗒声,和他压抑的喘息。
我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湿冷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我担心您……”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算什么理由?违抗命令,擅自闯入,差点拖累他……
预想中更严厉的斥责并未到来。
他沉默着,那沉重的、带着怒意的目光依旧落在我头顶,仿佛有千斤重。
良久,我听到他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那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一丝。
“不知死活。”他最终吐出四个字,声音依旧冷硬,却莫名少了些之前的厉色,反倒染上一丝疲惫的沙哑,“此地污秽,不宜久留,走。”
他说着,不再看我,反手将长剑归鞘,动作因背部的伤势而略显滞涩。他转身,不再理会地上那滩仍在消融的污秽肉块,迈步向洞外走去。
我怔了一下,连忙抬脚跟上,却因心神不宁,脚下踩到一滩粘滑的汁液,猛地一滑——
“呀!”
惊呼声未落,走在前方的凌昊仿佛背后长眼般,手臂倏地后探,精准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掌心冰冷,带着湿粘的触感(不知是汗水还是黏液),力道却极大,稳稳地扶住了我即将倾倒的身体。
我惊魂未定地站稳,手腕处传来他指尖冰冷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他……他拉住了我?
他并未回头,也未立刻松开手,只是就着这个姿势,牵着我,沉默地继续向洞外走去。
我的手腕被他牢牢握着,被迫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粗糙的薄茧和冰冷的皮肤,以及那看似平稳的步伐下,一丝极力压抑的、因伤势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闷痛。我不再挣扎,也不再试图说话,只是任由他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粘腻的洞穴地面上,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神恍惚。
洞口的光线逐渐明亮起来。
走出洞穴的瞬间,他立刻松开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速度快的惊人。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失去依托的手腕,带来一丝空落落的凉意。
我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的力度和冰冷。
他背对着我,站在几步开外,玄衣上的污秽在阳光下更加刺眼。他抬手,似乎想查看背后的伤势,但动作牵动了伤处,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又放下了手。
“在此稍候。”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听不出情绪,说完便向不远处的小溪边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蹲在溪边,背对着我,撩起冰冷的溪水,沉默地清洗着手臂和脸上沾染的污秽。水流冲刷着他苍白的皮肤和玄色的衣料,血色和污浊被一点点带走,汇入溪流,散开淡淡的红。
他清洗得很仔细,却唯独对背后那道最严重的伤口束手无策。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微微僵硬的肩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能再犹豫了。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步走到他身边,在他略显错愕的目光中,蹲下身,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大人,您背后的伤……必须处理。让我帮您。”
凌昊的动作顿住了。他侧过头,黑眸深邃地看着我,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和……别的什么,但很快又沉淀为一片看不清情绪的深潭。
他没有立刻拒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重复道:“伤口沾了那邪物的黏液,恐有毒秽,必须清理。”
他凝视我片刻,眸光微动,最终极轻地颔首,转回身去,将受伤的后背朝向了我,默认了我的举动。
我的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屏住呼吸,轻轻拨开他背上破损粘湿的衣料。
一道深刻的、皮肉翻卷的伤口暴露出来,周围皮肤红肿,边缘还沾着些许恶心的黏液和污血。伤口比他之前任何一次伤势都要严重。
我的心狠狠一揪,鼻子发酸。连忙取出水囊和之前他给我的、未曾用完的干净布条,沾了清水,极其轻柔地为他擦拭伤口周围的污秽。
我的动作尽可能的轻缓,生怕弄疼他。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瞬间的紧绷和压抑的呼吸声。
他始终沉默着,背脊挺直,一动不动,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通过那细微的契约牵连,我能隐约感知到他体内力量因忍痛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清理完污秽,我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药。
就在这时,凌昊仿佛感知到了我的为难,反手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白玉瓶。
“金疮药。”他声音低沉,依旧没什么起伏。
我连忙接过,拔开塞子,一股清苦的药香弥漫开来。我将白色的药粉小心地、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我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地为他包扎好伤口。整个过程,他都极其配合,沉默得令人心慌。
包扎完毕,我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惊出了一层冷汗。
凌昊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受着伤处的包扎。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
我有些局促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多谢。”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清晰地落入我耳中。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里面似乎没有了之前的怒意,也没有探究,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极淡倦意的深邃。
他……向我道谢?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脸颊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慌忙摆手:“不、不敢……是我该做的……”
他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我们放在不远处的行囊。
“收拾一下,尽快离开。”他背对着我,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决断,仿佛方才那短暂的道谢和异常的沉默从未发生。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染血的背影,抬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发烫的手腕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冰冷的力度和松开后的空落。
溪水潺潺,阳光透过林叶,在他周身投下斑驳的光影。
某些看不见的东西,仿佛正如同这林间的光与影,悄然流转,无声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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