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走了。”
冰冷平淡的两个字,如同对待一件无关紧要的行囊。
我僵硬地站起身,双腿因久坐和寒冷而麻木刺痛,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低着头,不敢看他,默默跟在他身后,重新踏入晨雾弥漫的山道。
沉默比昨日更加沉重,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我几乎窒息。他走在前方,步伐似乎比昨日更快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急于摆脱什么的焦躁。
我咬紧牙关,拼命加快脚步,努力缩短那越来越大的距离,肺叶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升高,雾气渐散。山路愈发崎岖难行,林木遮天蔽日。
前方的凌昊忽然毫无预兆地再次停下脚步,这一次,停得极其突兀。
我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地也停住脚步,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冷硬的背影。他又怎么了?是发现了什么?还是……
他并未回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下达指令,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凝注在道旁某处。周身那股冰冷的焦躁气息,似乎瞬间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凝滞感。
我顺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望过去。
只见道旁不远处,一株枯死的古树虬枝盘错,树干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而在那枯树根部,竟歪歪斜斜地放着一只极其破旧的、几乎要散架的小小木马玩具。木马的颜色早已褪尽,布满裂纹,一只木轮也不知所踪,被遗弃在这荒山野岭,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雨,透着一种令人心酸的孤寂和苍凉。
这……?
我怔住了,完全不明白这样一个寻常的、被遗弃的孩童玩具,为何会让他如此……在意?
凌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那小小的、残破的木马魇住了一般。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碑,与那只破旧的木马无声对峙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而压抑的气息,以他为中心缓缓弥漫开来,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我僵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困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凌昊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踏得异常艰难。
他走向那株枯树,走向那只破旧的木马。
我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异常沉重而缓慢的背影,心脏莫名地越跳越快,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而上。
他低下头,黑眸沉沉地注视着那只残破的玩具,目光复杂得令人心惊。那里面似乎翻涌着无数我看不懂的情绪——痛苦、怀念、挣扎……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迷茫?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触碰那只木马。
我的呼吸屏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嗡——!!!”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绝非人间应有的诡异嗡鸣,毫无预兆地、猛地自那枯树根部炸响!
那声音极高极厉,带着一种摧魂裂魄的邪恶力量,瞬间刺穿耳膜,狠狠扎入脑海!
“呃啊——!”我惨叫一声,只觉得头颅像是要炸开一般,剧痛难忍,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立刻瘫软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
那枯树根部轰然爆开一团浓郁如墨的黑雾!黑雾之中,数道扭曲蠕动的、由纯粹怨毒煞气凝聚而成的漆黑锁链,如同毒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快如闪电般直射向站在最近的凌昊!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根本避无可避!
陷阱!是陷阱!
那木马……是诱饵!
“大人小心!”我嘶声尖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凌昊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
在那嗡鸣炸响的瞬间,他眼中所有的恍惚和复杂情绪瞬间消失殆尽,被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锐利和杀意取代!他并未试图躲闪那近在咫尺的锁链,而是猛地并指如剑,指尖璀璨的金光骤然爆发!
“敕!”
一声冰冷的真言喝出!
金光并非迎向锁链,而是以更快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团爆开的黑雾核心!
轰——!!!
金光与黑雾悍然对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气浪如同实质的墙壁般猛然炸开,将周围的枯枝败叶尽数掀飞!
那几道射向他的漆黑锁链在距离他身体仅寸许之地,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挡,猛地一滞,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随即被爆炸的气浪狠狠冲散、湮灭!
然而,那爆开的黑雾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剧烈翻涌,发出一阵阵充满怨毒和疯狂的尖啸,再次凝聚成形,铺天盖地般朝凌昊扑来!煞气之浓烈,远超之前洞中的邪鹫!
凌昊眼神冰寒,长剑瞬间出鞘,清越的剑鸣响彻山林!剑身金光流转,化作一道道凌厉无匹的剑罡,悍然斩向扑来的黑雾!
嗤嗤嗤——!
剑罡与煞气疯狂碰撞、湮灭,发出密集的爆响!金光与黑气交织缠绕,战况激烈无比!
我被那恐怖的气浪掀翻在地,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眼前那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脸色惨白,浑身发抖。那煞气带来的阴寒和压迫感,让我几乎喘不过气,妖力运转彻底停滞!
凌昊剑光如龙,将自身守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斩击都精准地消磨着大量煞气。但那黑雾仿佛无穷无尽,不断从枯树根部涌出,更可怕的是,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直接攻击神魂的邪恶力量,让他剑势偶尔会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伤才刚好!这煞气明显是针对他布下的死局!
我必须做点什么!
目光猛地落在那不断涌出黑雾的枯树根部!核心在那里!
可是……我根本靠近不了!那逸散的煞气就足以让我魂飞魄散!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我急得几乎要发疯时,激战中的凌昊忽然剑势一变,不再一味防守消磨,而是猛地一剑劈开前方黑雾,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前疾冲,竟是直扑那枯树根部!他显然也看出了关键所在!
“吼——!”
黑雾仿佛被激怒,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更加疯狂地扑向他,数道比之前粗壮数倍的煞气锁链再次凝聚,封死了他所有前进的路线!
眼看就要被锁链击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凌昊眼中厉色一闪,竟不闪不避,左手猛地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诀,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在剑身之上!
“以血为引,破煞诛邪!斩!”
染血的长剑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红色光芒,如同燃烧的烈日,带着一股沛然莫御、凛然不可侵犯的煌煌正气,以开天辟地之势,悍然斩向那枯树根部和漫天锁链!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金光彻底吞没了黑雾!那棵枯树连同其下的土地,被这一剑之威轰然炸开一个深坑!无数漆黑的、扭曲的符文碎片从坑中飞溅而出,发出凄厉的哀嚎,随即在金光中迅速消融湮灭!
那铺天盖地的黑雾和锁链,如同被抽去了根基,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骤然崩溃消散,化作缕缕青烟,迅速消失在空中。
山林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个被炸开的焦黑土坑,和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血腥味,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却凶险无比的战斗。
凌昊以剑拄地,单膝跪在坑边,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襟。方才那强行催动精血的一剑,显然对他负担极大。
我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大人!您怎么样?!”
他抬起手,示意我停下,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个焦黑的土坑深处。
坑底,除了那些正在消散的邪恶符文残片,似乎还埋着什么东西……
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坑边,用剑尖小心翼翼地拨开浮土。
一枚深紫色的、刻满了扭曲邪异符文的骨片,静静地躺在坑底,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残余邪气。
蚀魂宗的符阵核心!
凌昊的眉头死死锁紧,眸中寒光骤盛。
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在那邪恶骨片上停留太久,而是猛地转向骨片旁另一件半掩在泥土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小的、已经烧得焦黑变形、却依稀能看出是……孩童鞋子上才会有的……银铃铛?
铃铛的系绳早已断裂,铃身布满裂纹,黯淡无光。
看到那只焦黑的银铃的瞬间,凌昊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中!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方才激战脱力时更加苍白骇人。他死死地盯着那只铃铛,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最无法接受的事物!
周身的冰冷和杀意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惊骇和……绝望?
他握着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微微晃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不……不可能……”他嘴唇哆嗦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清的破碎音节,那声音里充满了全然的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怎么会……在这里……”
他像是彻底失了魂,猛地扔下长剑,踉跄着扑到坑边,竟徒手疯狂地挖掘起来,仿佛想要确认什么,又仿佛想要将那枚铃铛彻底掩埋!
泥土沾满了他苍白的双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疯狂地挖着,眼神空洞得吓人,嘴里反复喃喃着那几个破碎的字眼。
“不会的……阿姐……明明已经……”
阿姐?!
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我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彻底失态、近乎疯魔的模样,一股寒意自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那只焦黑的银铃……和那个“阿姐”有关?!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蚀魂宗的邪阵核心旁边?!
难道……难道那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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