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溪水,沉沉地砸在潺潺流水声之上,瞬间冻结了周遭所有的空气。
凌昊的目光如实质的枷锁,死死钉在我脸上,那里面没有怒意,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看穿的冰冷审视。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手脚冰凉,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方才那点孤注一掷的勇气,在他这绝对冰冷的注视下,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后悔。
我……我怎么敢……
就在我几乎要窒息,下意识地想要退缩,想要道歉,想要捡起那块饼囫囵吞下以掩饰这难堪的僵局时——
凌昊却忽然移开了目光。
他的视线落在我脚边那块沾了溪水、略显狼狈的烙饼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那深邃的黑眸中,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怔忡,或是……别的什么?快得让我无法分辨。
随即,那丝微澜便彻底沉入冰封的潭底,消失不见。
他并未发怒,也并未理会我那近乎挑衅的言语,只是极其平淡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重新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吃了。赶路。”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到溪流上游几步远处,背对着我,重新取出水囊灌水,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对峙从未发生。
我僵在原地,心脏依旧在狂跳,大脑却一片空白。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了?没有斥责,没有警告,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这比直接的怒火更让我感到无措和……恐慌。
我怔怔地看着他冷硬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脚边那块饼,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悄悄缠绕上心脏。
最终,我还是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块冰冷的、被溪水浸湿了一角的烙饼。指尖传来粗粝冰冷的触感,我紧紧攥着它,仿佛攥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我走到溪边,离他远远的,默默地小口啃着饼。饼子干硬冰冷,混着溪水的湿气,味道糟糕透顶,噎得喉咙生疼。但我只是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目光低垂,不敢再看向那个方向。
他很快灌满了水囊,直起身,并未催促,也没有离开,只是沉默地站在溪边,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山峦,侧脸线条在透过林叶的斑驳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和……孤寂。
他在等我把东西吃完。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
很快,我囫囵吞下了最后一口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低声道:“大人,我吃好了。”
他闻声,并未回头,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便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我默默跟上。
接下来的路途,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沉默似乎与之前有些许不同。少了几分刻意划清界限的冰冷,多了几分……沉重的、心事重重的凝滞。他依旧走得很快,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一股急于摆脱什么的焦躁,步伐沉稳了许多,甚至……偶尔会几不可察地放缓一丝速度,似乎在确认我是否跟上。
我的心,在这片沉默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层层叠叠、无法平息涟漪。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午后,我们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前方视野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缓的山谷展现在眼前,谷中草木葱茏,甚至还有一条隐约可见的、被踩出的小径。
凌昊在山梁上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的山谷,似乎在评估着风险和路径。
我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微微喘息着,趁机打量四周。连续赶路带来的疲惫和紧张,让我有些精神恍惚。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一丛茂盛的灌木,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那灌木的枝叶间,似乎挂着一小片……熟悉的、褪了色的碎布条!那颜色和质地……像极了母亲失踪那晚所穿衣衫的料子!
母亲?!
巨大的震惊和激动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谨慎!我大脑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地就朝着那片灌木冲了过去!
“站住!”
身后传来凌昊一声急促冰冷的低喝!
但已经晚了!
我的脚刚迈出两步,脚下看似坚实的土地猛地向下一陷!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着下方坍塌的土石直坠下去!
“啊——!”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冰冷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疾掠而至!一只手快如闪电般猛地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我急速下坠的手腕!
巨大的下坠力道扯得他身形猛地一个踉跄,但他脚下如同生根般死死钉在原地,手臂肌肉瞬间绷紧,青筋暴起,硬生生将我从塌陷的坑洞边缘拽了回来!
我惊魂未定,重重摔进他怀里,撞上他坚硬冰冷的胸膛,鼻腔瞬间充斥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与一丝极淡血腥的气息。
“唔……”他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抓住我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抬起头,正对上他低垂下来的目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翻涌着尚未褪去的凌厉后怕和……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骇人怒意!
“你找死吗?!”他低吼道,声音因震怒而沙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失控的厉色,“什么东西也敢乱碰?!这下面是蚀魂宗残留的废弃陷阱!你想被煞气撕碎吗?!”
我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暴怒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盛怒而显得有些凌厉逼人的脸。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抓着我手腕的指尖冰冷如铁,甚至带着一丝极轻微的颤抖。
那颤抖,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别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眼中的怒意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沉的晦暗。他像是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过近的距离,猛地松开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是将我推搡开去。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手腕上残留着他冰冷的指印和滚烫的痛感。
他转过身,不再看我,只是冷硬地丢下一句:“跟紧。再妄动,后果自负。”
声音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但那紧绷的脊背和略微急促的呼吸,却泄露了方才那瞬间的惊心动魄。
我捂着发疼的手腕,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塌陷的、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坑洞,又看看前方那道冷硬的背影,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刚才……他救了我。毫不犹豫地。
甚至……因为我可能的遇险,而显露出了那般剧烈的情绪波动。
我缓缓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向那丛灌木。风吹过,那片碎布条轻轻晃动了一下。
那不是母亲的衣料。只是颜色有些相似的、不知何人遗落的普通布条。
巨大的失望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我浑身发冷。
我低下头,默默地、更加小心翼翼地跟紧了他的脚步。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绪,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麻木和冰冷。
那道骤然探出、死死抓住我的玄色身影,和他眼中那瞬间翻涌的、近乎失控的惊怒,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冰封的心湖,终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的变故,砸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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