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银杏叶簌簌落下，五岁的季许执看见母亲的手在发抖，父亲坐立不安，强装镇定地望着车窗外。
黑色轿车碾过满地金黄，车头立着的银豹子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从司机叔叔来他家到坐上这辆车总共不过一个小时，他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车得值多少钱啊！\"
父亲粗糙的手指在车门上的银豹标志上来回摩挲，指缝里的泥垢蹭在锃亮的车漆上。
母亲攥着褪色的碎花布包，眼睛却死死盯着司机手腕上的劳力士，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计算那表能换多少钱。
季许执缩在后座，数着窗外掠过的银杏树。这条路好长好长，数到第三百二十五车棵时，车缓缓停下。
\"到了。\"司机为他们开门时带起一阵檀香。
雕花铁门徐徐展开的刹那，季许执被喷泉池底折射的光晃得眯起眼。
十二道水柱在汉白玉雕像四周交织成网，水珠溅在母亲起球的毛线开衫上，凝成细小的钻石。
原来动画里的城堡真的存在。
父亲盯着池底的青金石碎片，眼睛发亮：\"这要是撬一块下来......\"
\"你疯啦！\"母亲又掐他，\"让人看见还得了！\"父亲揉着胳膊嘟囔：\"反正这么多，少一块又看不出来......\"
季许执闭上眼睛。这样的对话他太熟悉了。昨晚他们还在为买不买新暖水瓶吵架，前天是为了要不要给邻居随礼，大前天是......记忆里的每一天，都充斥着钱和争吵。
穿黑西装的男人沿着罗马柱台阶走下来，胸前的怀表链在晨光里荡出金弧。
父亲被他周身气质吓坏，微微弯腰卑躬屈膝地想要上前讨好：“您好……”
管家惶恐：“不敢当先生，老爷和少爷小姐已经在大厅等候多时，几位随我先去换身衣服。”
管家垂眼扫过父亲开裂的皮鞋，喉结动了动却没咽下那声叹息。
路过花园，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在放风筝，笑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白鹭。
穿旗袍的女佣捧着珐琅暖手炉经过，绣着金线的裙摆拂过季许执时，带起一阵他从未闻过的兰花香。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得不真实。
换过衣服他们跟着管家去往大厅。
大厅首位的男人五十出头，他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虽已过中年，脊背却不见丝毫佝偻，岁月似乎只是为他增添了几分沉淀。面庞线条刚硬，不怒自威。
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一男一女，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衣着华贵，气质非凡。
“老爷，人到了。”管家道。
男人抬眸扫视过来，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挥挥手，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上前抓住父亲。
父亲在如此压迫的氛围中早已抖如筛糠，医生掏出仪器：“先生不用怕，我们只是帮您和老爷做个亲子鉴定。”
早前已经做过一次亲子鉴定，不然也不会接他们一家来，不过有人从中做手脚的事这些年还少吗，自然是要在眼皮子底下做才放心。
结果要三个小时才能出。
落座后有佣人给他们倒茶，父亲和母亲都不敢喝，只捧在手心，怕一个做得不对出了洋相。
空气中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墙的一边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是周身萦绕着权势的威严，是金钱堆砌的光芒，而另一边是误入这片世界的底层人，是被生活奴役的可怜人，是无力挣脱的蝼蚁。
两位少爷小姐都耐着性子等，他们并不觉得眼前这位缩得像个鹌鹑的软骨头男人会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大哥。
在检测报告出来前，这一家人的身份委实尴尬。另外这些年冒充身份的人实在太多，二十多年过去了，想找一个刚出生不久就丢失的孩子难如登天，况且在那样一个乱世，有没有命活都难说。
老爷子没表态之前，他们选择闭紧自己的嘴巴。
季国雄撩起眼皮，他审视着对面的男人，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他流失在外多年的大儿子。
眉眼和嘴巴像极了他因为失去儿子郁郁而终的原配妻子，那是他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是他没用，守不住儿子照顾不好妻子，让他们都离他而去。
若上天有眼，让他寻回儿子，他会尽一切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茶几上摆放着几盘糕点，季许执目不转睛盯着，咽了咽口水，他一天都没有吃饭了，爸爸妈妈常常打麻将到晚上才回家给他做一顿饭，本来已经习惯了一天只吃一顿饭，但面前的食物看上去太诱人。
季明珠示意仆人把其中一盘糕点端给季许执。
田娜娜紧张地摆摆手，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拒绝道：“不用，他吃过饭了，就是嘴馋，天天就想着吃。”
她掐着季许执胳膊，低声斥责：“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没给过你饭吃是吧，我一张脸都被你丢尽了。”
季许执默默捂着被揪疼的胳膊，小声抽泣，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吃东西会让她丢脸，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没有吃过饭却说他吃过饭。
季明珠对看别人教训孩子不感兴趣，同样也不懂田娜娜的脑回路，东西放那想吃就吃，跟吃饭有什么关系。
若是这人真成了她大嫂，以后这家她是不想回来了，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不可。
季明宏心疼这孩子，看不下去：“让管家带他去外边玩，小孩子哪待的住。”
季许执偷偷看妈妈的眼色，得到妈妈同意，才跟着管家出去。
管家叔叔是一个很好的人，到厨房让人给他煮面条，他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条。
吃完他们去了一块很大的草坪，管家叔叔说教他踢足球，他第一次见到真实的足球，管家叔叔夸他聪明一学就会，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有人夸他聪明，他们玩了好久。
管家叔叔看了眼手表，说他们该回去了。
他没玩够，恋恋不舍。
管家叔叔说：“走吧，也许明天我还可以陪你来这玩。”
他没听懂，明天他还有机会来这座城堡一样的大房子里吗？
走到大厅门口，刚刚的漂亮大姐姐脸很臭地走出来，见到他，讥讽地勾起唇角，弯下腰拍拍他的脸：“小朋友，感谢你有个好爸爸。”
“为什么，姐姐？”
“姐姐？”季明珠笑得有几分真情实意了：“以后见到我要叫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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