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接到母亲那个语无伦次、又哭又笑、夹杂着“怀孕”、“强强有本事”、“赶紧回来办喜事”的电话时,正在流水线上给一个玩具熊缝最后一条线。电话那头尖锐兴奋的声音透过劣质的听筒传来,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她手里的针猛地一滑,扎进了指腹,渗出一颗鲜红的血珠,迅速染红了玩具熊白色的绒毛。但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像被瞬间抽空了灵魂,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只有母亲那句“雨雨怀孕了”在反复回荡。
怀孕了? 田强强? 和王雨雨? 就在她拼命争取来的、本以为安全无虞的两年期限还差整整一年的时候?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瞬间席卷了她。她精心规划的一切——攒钱,翻修房子,准备嫁妆,甚至包括和王雨生那缓慢而小心翼翼的“试试”——都在弟弟这桩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本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她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下班回到宿舍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口像堵着一块冰,又冷又硬。王雨生很快也得知了消息,他脸上的表情同样震惊而复杂,有对弟弟妹妹不懂事的愕然,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慌乱和……一丝被意外推动的、隐秘的期待?
“秀秀……这……这下怎么办?”王雨生搓着手,看着秀秀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小心翼翼地问。
秀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还能怎么办?事已至此,她所有的计划和坚持都成了泡影。
“辞职。”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回去。”
第二天,他们就向工厂提交了辞职申请。然而,厂里有规定,辞职需要提前一个月打报告,否则扣押工资。他们耗不起,也损失不起那点辛苦钱,只能咬牙等。
就是这要命的一个月,给了王雨生父母充分的运作和算计时间。
起初,王家父母得知女儿怀孕,也是吓了一跳,但随即就和秀秀娘一样,被“抱孙子”的喜悦和“生米煮成熟饭”的笃定冲昏了头脑,两家电话里商量得热火朝天,恨不得立刻就把喜事办了。
然而,最初的激动过后,王家人尤其是王父,那点精明和算计就活络起来了。他看着自家女儿已经显怀的肚子(其实可能还不明显,但心理作用下觉得已经藏不住了),又琢磨着田家那着急忙慌、非办不可的态度,一个念头逐渐清晰——此时不提条件,更待何时?还换什么亲?现在是他家闺女怀了田家的种,是田家要求着他们了!
于是,王家的态度开始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王父不再提“换亲”这茬,仿佛从来没这回事。他开始频繁地给秀秀娘打电话,口气也变得拿腔拿调:
“他婶子啊,不是我们为难孩子。你看,雨雨现在怀的可是你们田家的金孙!这身子多金贵啊!这营养得跟上吧?这以后生孩子、坐月子,哪样不要钱?” “我们雨雨年纪小,不懂事,就这么跟了强强,我们这当爹娘的,心里舍不得啊……这彩礼嘛,按理说,现在这行情……” 他开始旁敲侧击,甚至直接开出天价彩礼的数字,完全超出了农村的正常标准,更远远不是田家所能承受的。话里话外还暗示,要是彩礼不到位,这婚事能不能成,还得两说。
秀秀娘彻底懵了。她本以为两家换亲,一切从简,皆大欢喜。没想到亲家突然翻脸不认人,坐地起价!她气得在电话里跟王父吵:“当初说好的换亲!你们怎么能说话不算数?现在提彩礼是什么意思?”
王父在电话那头哼唧:“此一时彼一时嘛!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我闺女肚子里的娃可是实打实的!你们田家要是不想认,我们老王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秀秀娘又急又气,差点晕过去。她打电话给秀秀哭诉,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秀秀啊……这可怎么办啊?老王家人太不是东西了!他们现在死活不提换亲了,就要彩礼!开口就是八万八!还要金镯子、新电视……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强强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啊……呜呜……”
秀秀在电话这头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最深最冷的冰窖里。她握着电话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果然。 这就是人性。 她早就该想到的。
她看着一旁同样接到家里电话、面色尴尬、羞愧地低着头的王雨生,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和疲惫。他们俩在这里小心翼翼维持的、那一点点刚刚萌芽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感情的东西,在双方家庭赤裸裸的算计和丑陋的撕扯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一个月后,秀秀和王雨生终于办完离职手续,拿到了那点微薄的积蓄,踏上了返回老家的火车。车窗外,南方的田野飞速后退,景色逐渐变得北方的苍凉。秀秀看着窗外,眼神空洞。
等待她的,不再是她计划中攒够钱翻修老屋、从容待嫁的未来,而是一地鸡毛的烂摊子:一个未婚先孕的弟弟,一个坐地起价的“亲家”,一个哭哭啼啼毫无主见的母亲,还有一个……夹在中间、同样无奈又尴尬的“未婚夫”。
而她田秀秀,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些烂摊子而存在的。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冰冷的、无奈的气息。那对藏在行李深处的金耳环,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坠得她心口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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