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邓丽华教授拎走向自己课题组所在的区域。
路过学生办公室那扇半开的门时，她习惯性地朝里瞥了一眼。
她已经做好了面对一片空寂的心理准备。
自己手下这群硕士和博士，散漫的很，早上八点多，实验室通常是空空如也。
邓丽华对此早已波澜不惊。
然而今天，透过门缝，她竟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埋首在堆满书籍和草稿纸的“小山”之中。
“孟钊？”邓丽华推门进去，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意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来得这么早？”
孟钊闻声抬起头。
邓丽华脚步一顿，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只见他双眼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眼袋浮肿发青，身上赫然还是昨晚那件皱巴巴的格子衬衫。
——他显然是挑灯夜战、与学术难题鏖战了一整宿。
“邓老师……”孟钊看向邓丽华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痛，“我错了！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努力搞科研！绝不让……绝不让大一的新生再把我按在地上摩擦了！”
那语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关乎学术尊严的惨败。
“啊……好，好！”
邓丽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血泪控诉”和“洗心革面”宣言弄得一头雾水，只能下意识地点头肯定。
“努力是好事，精神可嘉……不过，”她看着孟钊那副随时要原地升天的样子，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也……悠着点，别把自己熬干了。”
她摇摇头，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好笑，嘀咕着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受什么刺激了这是？本科生？”
——
午休时分，学校后门那家熟悉的粤菜馆。
自从陶迪帮苏悦牵线找到合适的兼职后，两人的联系愈发紧密。
从工作聊到生活，渐渐成了能分享心事的姐妹。
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话题兜兜转转，总会滑向情感频道。
“悦姐，”陶迪夹起一个虾饺，吹了吹气， “这么多年了，真就没考虑过再找个伴？一个人带着小满，不辛苦吗？”
苏悦端起茶杯，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习惯了。一个人也挺清净自在。再说，”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这个年纪……还谈什么这些。”
“哎哟，悦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陶迪放下筷子，一脸不赞同。
“爱情这玩意儿，跟年纪有啥关系？多大追求都不晚！再说了，您这气质，这内涵，放哪儿都是女神级别的好吧？学校里……真就没有哪位男老师能入您的法眼？”
陶迪促狭地眨眨眼。
男老师？
苏悦脑海中瞬间闪过夏杰那张带着虚伪、油腻的脸，胃里一阵不适。
“男老师……还是算了吧。”
“或者……”
陶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小兴奋。
“有没有哪个……嗯……阳光帅气、又聪明上进的硕士生或者博士生小奶狗，能让您动动凡心啊？”
“咳咳——”
苏悦刚抿的一口茶差点呛进气管。
陶迪这突如其来的“虎狼之词”，像一颗石子猛地投入她平静的心湖。
几乎是同时，一个身影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少年专注解题时微蹙的眉头，看向她时那清澈又带着灼热温度的眼神……
干净、纯粹、闪耀。
“别、别闹！”
苏悦好不容易顺过气，努力板起脸，试图用严肃掩饰那一瞬间的心慌意乱。
“哎哟，怕什么的呀！”
陶迪看她反应这么大，反而更来劲了。
“现在姐弟恋多时髦啊！差个十几岁谈恋爱的比比皆是，您就是太清醒了！”
“清醒点不好吗？”
“那可不一定！”陶迪模仿着眉姐姐的语气和表情，“‘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我就不能醉一回吗？’人生苦短，悦姐，该抓住的心动就要抓住，找个知冷知热的伴儿，多好！”
“行了行了，打住！”
苏悦果断抬手制止，生怕陶迪嘴里再蹦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词汇。
她需要立刻、马上转移这个让她心跳失速的话题。
目光扫过桌角的手机，她迅速找到一个安全的锚点。
“对了，t大的关键教授，你还记得吗？”
陶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记得啊，”她的声音低沉了些，“当年‘那件事’……不正是他最早发现端倪的吗？”
“嗯，”苏悦点点头，“今天下午，关键教授要来我们学校做讲座。”
“哦……挺好的。”
陶迪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目光有些飘远，仿佛陷入了某种复杂的回忆。
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看向苏悦。
“悦姐，那件事……你和邓老师，后来……会后悔吗？毕竟……”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我永远不会后悔。物理学的纯洁和严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玷污。”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陶迪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亵渎的坚持，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
当天傍晚，G大报告厅。
离讲座开始还有二十分钟，报告厅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所有的座位早已被瓜分殆尽，过道、后排空地，甚至窗台上都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学生。
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的嗡嗡声，所有人都想一睹t大物理学界泰斗关键教授的风采。
“让我看看！关教授到底长啥样啊？”
林小满拼命踮着脚尖蹦跳，无奈前面的人墙把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
“看到了看到了！”
旁边的温久末凭借将近两米的天然优势，轻松俯瞰全场。
“啧，你还别说，这五官轮廓，跟关兄还真有几分相似……不对，是关兄长得像他爹！”
而在报告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靠近后门阴影处。
关子元静静地倚墙而立。
他看着聚光灯下，父亲关键教授身着熨帖的深色西装，戴着黑框眼镜，面带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在院领导的簇拥下步入大厅。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爆发。
关键教授一边走，一边亲切地与靠近过道的前排学生握手、点头致意。
那笑容真诚而富有感染力，是他面对公众时一贯的谦和与魅力。
这个笑容……
关子元看得有些恍惚。
记忆中找不到一丝父亲对自己展露过如此温暖的笑容。
除了……那唯一的一次。
讲座在热烈的气氛中开始。
关键教授站在讲台上，声音洪亮，逻辑缜密，幽默风趣的轶事穿插其间，引得台下阵阵会心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他展现了一位顶尖学者应有的风采与魅力。
关子元安静地听着，像一个最普通的听众。
讲座接近尾声，进入互动环节。
关键教授目光扫视全场，解答着学生们的问题。
当那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报告厅的后排角落时，骤然停住。
父子二人的视线，隔着攒动的人头，猝然交汇。
关键教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显然一眼就认出了角落里的儿子。
但这份错愕仅仅停留了不到半秒，便被一种极其娴熟的社交面具迅速覆盖。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极其自然地投向了前排另一个高举着手臂的学生，脸上重新挂起那和蔼笑容，热情地示意对方提问。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从未发生。
关子元唇角微微上扬。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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