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声音带着无形的重量,沉沉压在帐篷里每一个人的心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地上那滩黑色污物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在无声弥漫。王石头僵在原地,保持着要冲出去的姿势,额角的冷汗顺着黝黑的皮肤滑落。角落里,胡一手的老脸瞬间褪尽血色,山羊胡子抖得厉害,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沈墨缓缓直起身,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木勺而微微发白。他转过身,迎向门口那道投下巨大阴影的身影。逆着光,来人的面容依旧模糊,但那身玄甲上细密的鳞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微光,颈间那圈造型古朴、透着蛮荒气息的苗银项圈异常醒目。而那只稳稳托着精美珐琅手炉、戴着黑色皮护手的大手,更是散发着一种极度不协调的诡异感——那是战场上收割生命的铁血之手,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护着一炉取暖的炭火。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沈墨的背脊。他认出了这标志性的项圈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气息。征南将军傅友德麾下先锋大将,以悍勇嗜杀、战功赫赫闻名的征南左副将军、永昌侯——蓝玉!
“回将军话,” 沈墨强迫自己稳住声线,压下因紧张和疲惫带来的微颤,将沾着污渍的木勺轻轻放在锅沿,尽量让动作显得从容,“卑职沈墨,乃营中医官。刘小旗所中之毒,阴寒污秽,盘踞中焦,初生未固。卑职所用,并非猪草,而是黔地常见草药折耳根,辅以姜蒜辛烈发散之性,强行催吐,迫出其腹内初生之毒源。此法虽险,却是当下唯一生机。”
他指了指地上那滩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恶臭的黑水,又指向担架上气息微弱、但身上灰斑已然停止扩散、颜色也略显凝滞的刘小旗:“毒源已出大半,刘小旗性命暂时得保,便是明证。”
“放屁!” 角落里,胡一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尖着嗓子嘶喊起来,“蓝将军!您千万别信这小畜生的妖言惑众!那折耳根就是喂猪的秽物!他分明是胡乱用药,险些害死了刘小旗!您看地上那毒水!定是他自己下的毒!他居心叵测!将军明鉴啊!”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将矛头拼命指向沈墨。
蓝玉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地上那滩散发着腐蚀性恶臭的黑水,又落在刘小旗身上那些颜色变浅、不再蠕动的灰斑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阴影中的轮廓冷硬如石雕。那冰冷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沈墨脸上,停留了几息。
帐篷里死寂得可怕,只有胡一手压抑的抽泣声和王石头粗重的喘息。
“吊命的东西?” 蓝玉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地重复了沈墨刚才对王石头的吩咐。他没有理会胡一手的哭诉,仿佛对方只是一只聒噪的苍蝇。
沈墨心头一紧,知道刚才的话全被对方听在耳中。他深吸一口气:“是。将军。催吐之法虽除毒源,却也耗尽了刘小旗本就不多的元气。此刻他阳气欲脱,若不能立刻固本培元,回阳救逆,只怕撑不过一时三刻。”
“营里…可有参?” 蓝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胡一手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哭声戛然而止,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不敢答话。他之前为了中饱私囊,早就将库房里那点可怜巴巴的、品相最差的参须子都倒腾出去换了银子,哪里还敢说有?
“回将军,” 沈墨替胡一手回答了,声音平静无波,“卑职入营不久,库房药材…由胡老医官执掌。卑职不知有无存参。”
蓝玉的目光,终于转向了角落里抖如筛糠的胡一手。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
“胡…胡一手?” 蓝玉的声音很轻。
“卑…卑职在!” 胡一手几乎是瘫软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参呢?”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山压了下来。
“没…没了…将军!真没了啊!” 胡一手磕头如捣蒜,“营里药材短缺…那点参…早就…早就给几位重伤的千户大人用完了啊!这…这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将军!”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额头的冷汗混着地上的灰尘,糊了一脸。
蓝玉沉默着。帐篷里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他托着手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温热的珐琅炉壁,那红炭透出的暖光,映在他冰冷的眸子里,跳跃着,却驱不散半分寒意。
“用这个。” 蓝玉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他那只戴着皮护手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看也不看,随手抛了过来。
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嗒”一声,落在沈墨脚边的泥地上。
是一小截暗红色的根须。根须干瘪细小,只有小拇指长短,断口处参差不齐,沾着些泥土,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参类特有气味。品相差到了极点,一看就是炮制时淘汰下来的边角料,药力恐怕也微乎其微。
但在眼下,这就是救命的稻草!
“红参须!” 沈墨眼睛一亮,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弯腰捡起。入手冰凉,带着蓝玉身上那股特有的、铁锈混合着血腥的寒意。
“王石头!取最干净的山泉水!快!再找个小砂罐!” 沈墨立刻吩咐,同时飞快地将那截干瘪的红参须在衣襟上蹭掉泥土,又抓起旁边剩下的一点折耳根嫩叶和一小块老姜。
王石头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找水和罐子。
沈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蹲回火炉边,将砂罐架在火上。待王石头取来一小罐清澈的、刚从背阴处山脚下取来的山泉水倒入砂罐中,沈墨立刻将那一小截红参须、撕碎的折耳根嫩叶和砸碎的姜块一起投入水中。没有时间炮制,没有繁复工序,只能再次用最直接的方式,强行激发这点微薄的药力!
水在砂罐中渐渐升温,发出细微的声响。这一次,没有之前熬煮折耳根汤时那股冲天的怪味,只有一丝极淡的参味混合着折耳根特有的辛腥和姜的辛辣,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沈墨死死盯着罐中翻滚的水泡和那几样沉浮的药材,专注得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那位带来巨大压迫感的将军就站在门口。
胡一手瘫在地上,面无人色,看着沈墨忙碌的背影,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平时唯唯诺诺、毫不起眼的小医官,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又…似乎真的懂点门道?还有那折耳根…那喂猪的东西,难道真能治病?
砂罐里的水渐渐变成了极浅的琥珀色。沈墨估摸着火候,用一块破布垫着,将滚烫的砂罐从火上移开。他取过一个干净的碗,小心翼翼地将罐里那点浅琥珀色的药汤滤出。药汤很少,只有小半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微弱的药气。
沈墨端着这碗滚烫的、寄托着唯一希望的药汤,重新蹲到刘小旗的担架旁。他示意王石头帮忙,轻轻扶起刘小旗的头,然后一手捏开他的牙关,一手端着碗,将温热的药汤,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一滴滴喂了进去。
每一滴药汤喂入,沈墨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他紧紧盯着刘小旗的脸,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帐篷里只剩下火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几滴…十几滴…
突然,刘小旗那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紧接着,他那微弱得几乎断绝的呼吸,似乎…似乎稍稍有力了一丝丝?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断断续续的状态!
更神奇的是,他裸露皮肤上那些顽固的灰斑,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似乎…颜色又淡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如同褪色的墨迹,虽然依旧存在,但那股阴冷的死气,仿佛被这碗滚烫的药汤驱散了一缕。
“有…有气了!刘头儿有气了!” 王石头第一个惊喜地低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胡一手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刘小旗的脸,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仿佛见了鬼。
沈墨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成了!这微薄的红参须药力,在折耳根嫩叶清热解毒、生姜温通经络的辅助下,如同一点微弱的火星,终于暂时护住了刘小旗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轻轻放下空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一番折腾下来,他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酸痛,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抬起头,看向门口那道依旧如磐石般伫立的身影。
蓝玉依旧站在阴影里,托着他那只精美的珐琅手炉。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移动分毫,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帐篷里发生的一切,刘小旗从濒死到一线生机的转变,似乎都未能在他冰冷的脸上掀起一丝波澜。
然而,就在沈墨目光投去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蓝玉那只托着手炉的、戴着黑色皮护手的左手,几根手指的指关节,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幻觉,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沈墨确信自己看到了。
紧接着,蓝玉颈间那条古朴的苗银项圈,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极其短暂地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冰冷的幽蓝光泽!那光泽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火光在金属上的反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蓝玉本身带来的压迫感更加阴冷、更加邪异,如同毒蛇的吐信,悄无声息地掠过沈墨的心头。
蓝玉的目光,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穿透昏暗的光线,再次牢牢锁定了沈墨的脸。那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帐篷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生机:
“你,懂治寒症?”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沈墨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被压抑到极限的…异样。那感觉,就像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撞击着、嘶吼着,试图破封而出。
沈墨的心猛地一沉。将军的寒症…恐怕远非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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