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雷二蛋响亮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珍贵的册子揣进怀里，贴身放好，仿佛一股暖流顺着胸口蔓延开来。他手脚麻利地帮着收拾大姐带回来的东西，把罐头、奶糖归置好，那个装技术册子的军用挎包也仔细挂在墙上。
堂屋里，灯光温暖。炉子上水壶“滋滋”地轻鸣着，新添的煤块在炉膛里欢快地燃烧，橘红的火苗舔舐着炉壁，驱散着深秋的寒意。饭菜的香气混合着家人重逢的喜悦，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发酵。
雷小燕背着她那“巨大”的新挎包，在屋里昂首挺胸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还故意撞到正在摆碗筷的雷二蛋身上，得意地宣布：“二哥！看！我的！大姐给的！” 雷小玲则坐在灯下，迫不及待地翻看着那几本参考书，眼神专注。
雷春梅被徐兰按在凳子上，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路上的见闻和部队的趣事。
雷大炮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一小撮新得的烟丝，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脸上是难得的、毫无掩饰的舒心笑容，偶尔插一两句话，声音都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雷二蛋摆好最后一个碗，看着眼前这喧闹、温暖、充满了烟火气和浓浓亲情的一幕，听着妹妹的炫耀、大姐的讲述、父母的关切，感受着怀里那本册子带来的踏实感，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靠在门框上，嘴角扬起一个无比放松和真实的弧度。
大姐雷春梅正好讲完一个笑话，全家人都被逗得前仰后合。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扫过弟弟脸上那放松的笑意，也弯起了眼睛，随口问道：“对了二蛋，听说你参加轧钢厂招工了？考得咋样？姐回来路上还琢磨呢，咱家二蛋这手艺，进厂子准行！”
笑声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齐刷刷落在雷二蛋脸上。
雷二蛋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就被这无声的聚焦弄得有点不自在。他挠了挠后脑勺，迎着大姐关切又好奇的目光，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随意：
“嗨，姐，刚考完笔试，卷子是都填满了，好坏得等明儿贴榜才知道。
这紧跟着后儿就是实操，厂里催得跟赶集似的，喘气儿功夫都不给。”
他刻意没提笔试结束才一天就考实操的紧迫感，更没提广播通知带来的那股凉气。
“后儿就实操？！”雷春梅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八度，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这也忒急了点！咋跟打仗似的搞突袭？”
“可不就是！”徐兰终于把手里那盘醋溜白菜放到桌上，接口道，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刚吃完晌午饭，那大喇叭就嗷嗷喊开了，吓人一跳！二蛋这才刚放下笔头子，气儿还没喘匀呢！”
雷大炮重重地“哼”了一声，把那撮烟丝重重拍在桌上，像是要把心里的憋闷拍出去：“厂里那帮坐办公室的，就知道拍脑门！懂个屁的手艺人要工夫！当是捏泥巴呢？说干就干？手艺活讲究的是火候！是稳当！” 他越说越气，络腮胡子都跟着一翘一翘。
“爹，您消消火。”
雷春梅赶紧打圆场，她是知道老爹这炮仗脾气的，“急是急了点，但也说明厂里是真缺人手！二蛋，你也别有太大包袱，姐信你！咱家二蛋这双手，天生就是干巧活儿的料！修淋浴、改炉子、修钟表，哪样不是手到擒来？厂里那点活儿，还能难倒你？” 她说着，用力拍了拍雷二蛋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鼓励也带着大姐特有的不容置疑。
雷二蛋被大姐拍得肩膀一沉，心里却是一暖。那股被广播吹来的寒意，似乎又被大姐这爽朗的信任驱散了些。“嗯！姐，我心里有数。” 他点点头，目光下意识瞟向墙上挂着的那个军用挎包，里面那本技术册子仿佛在发烫。
“行了行了！都别说那劳什子考试了！”徐兰大手一挥，拿出了街道办干事调度工作的气势，瞬间掌控了厨房的主导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今儿咱家大宝贝闺女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啥事都得往后靠！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把这顿团圆饭整得热热闹闹的！”
她腰板一挺，眼神扫过屋里每一个人，开始点将：
“春梅！我的好闺女，一路骑车累坏了吧？可你这刀工妈最放心！那土豆丝，切得能穿针！还有那白菜帮子，斜刀片薄片儿！案板归你了！” 雷春梅立刻撸起袖子：“得令！妈您就瞧好吧！保证切得又快又好，让隔壁院那帮碎嘴婆子都馋掉大牙！”
“大炮！”徐兰转向当家的，“别坐那儿跟土地爷似的了！赶紧的！拿上钱和票，去胡同口副食店！今儿破例，买块豆腐回来！要热的！再瞅瞅有没有新鲜的活鱼，挑条大的、精神头足的！咱闺女爱吃鱼！” 雷大炮一听“闺女爱吃”，二话不说站起身，从徐兰手里接过几张毛票和豆腐票、鱼票，揣进兜里：“等着！保管挑条最鲜亮的！” 说罢，背着手，迈着七级工视察车间般的沉稳步伐就往外走，那背影都透着股要去完成重要任务的劲儿。
“小玲！”徐兰又看向二闺女，“别抱着你那书了！快，把咱家那新下的葱剥了！蒜捣成泥！还有那姜，刮皮切丝！手脚麻利点！” 雷小玲虽然心里还惦记着那几本新得的参考书，但也知道今天是大姐回来的大日子，乖巧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妈。” 放下书就钻进了厨房。
“小燕子！”徐兰最后看向眼巴巴的小女儿，那小丫头正背着她那巨大的新挎包，在堂屋里昂首阔步地“巡逻”呢。“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包快比人还大了！快摘下来！厨房重地，闲人免进！你呀，就一个任务——”徐兰故意拉长了调子，雷小燕立刻竖起小耳朵，眼睛瞪得溜圆。“当好你的‘首席试吃官’！待会儿菜出锅，让你尝第一口！烫着了可不许哭鼻子！”
“噢！我是官儿啦！试吃大官！”雷小燕兴奋得小脸通红，立刻把新挎包摘下来，宝贝似的放在堂屋椅子上，然后像个小卫兵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到了厨房门口，踮着脚往里张望，随时准备“履职”。
“二蛋！”徐兰的目光最后落到儿子身上，“你那堆瓶瓶罐罐先收收！厨房这摊子才是正经！今儿这炉子火力就交给你了！你鼓捣的那啥‘分区进风’，妈可摆弄不明白！该大火就大火，该文火就文火，火候给我把住了！还有那鱼，等你爹买回来，刮鳞去内脏的活儿归你！你那手快，收拾得干净！再顺便把那罐红烧肉罐头开了，省得我费劲！”
“得嘞！保证完成任务！”雷二蛋响亮地应了一声，心里的那点沉甸甸暂时被这热火朝天的气氛挤到了一边。他麻利地挽起袖子，几步就跨进了烟火气蒸腾的厨房战场。
小小的厨房，瞬间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家庭车间”。
灶台边，徐兰是总指挥兼掌勺大厨。
大铁锅已经烧热，她手腕一抖，金黄的菜籽油滑入锅底，发出“滋啦”一声欢快的爆响，浓郁的油香瞬间升腾起来。
她左手稳稳把住锅柄，右手抄起长柄锅铲，动作大开大合，颇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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