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翻找材料——一个小坏了的压力表表盘，一根合适的细弹簧，还有之前做东西剩的薄铁皮。他小心翼翼地在不破坏扳手本身的前提下，敲敲打打，钻孔固定，还真就在扳手柄部后面加装了一个简易的扭矩显示装置。
苏梅在一旁看着，也没闲着。她找来一个小本子，工工整整地在封面写上“家传工具使用日志”，然后翻开第一页，记下第一笔：
“1963.5.7，七级钳工扳手加装扭矩显示装置。操作人：雷二蛋。用途：紧固阁楼框架螺栓。（备注：扭矩疑似超标20%，建议复查）”
最后这个备注，是因为她看到二蛋在测试时，为了看表针能指到哪儿，死命拧一个废螺栓，结果差点把螺栓拧断。
改造完毕，二蛋把扳手还给雷大炮。老爷子接过来，掂量了一下，手感没变，就是后面多了个小表盘。他试着找了颗大螺栓拧了拧，看着那指针随着他的用力缓缓转动，果然能大概看出力度大小。
“嘿……有点意思啊……”雷大炮脸上露出孩子般的新奇笑容，反复试了几次，“这以后拧重要的家伙，心里是有点底了。”
虽然最终的“控制权移交”仪式，以雷大炮的临时反悔而告终，但那把传承意味浓厚的扳手上，终究留下了新一代的印记——二蛋加装的扭矩表，和苏梅开始记录的使用日志。
老工具注入了新想法，就像这个家，老的舍不得放，新的不断长，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着时代的交接。
雷大炮挥舞着加了新装备的扳手，继续指挥阁楼建设，中气十足：“二蛋！瞅准了！扭矩差不多了就停！别傻拧！苏梅！记上！1963.5.7，东北角主梁螺栓，扭矩达标！”
阁楼的木头架子一天天往高了走，瞅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雷大炮抡着他那加了“高科技”表盘的宝贝扳手，吆喝六的劲头更足了，仿佛那不是拧螺丝，是指挥千军万马。
二蛋呢，爬上爬下，递工具，出力气，偶尔还敢在他爹眼皮子底下，对着那扭矩表盘指指点点——“爸，悠着点，超了超了！”换来一句笑骂：“小兔崽子，老子手上劲道，心里有数！”
这爷俩，一个嘴上不服，一个心里得意，配合得居然还挺麻利。家里叮叮当当，热火朝天。可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却把徐兰心里另一桩事给勾起来了，而且越烧越旺。
啥事？抱孙子呗！
眼瞅着儿子结了婚，成了家，小两口工作上进，日子过得也有声有色——虽然时不时闹点技术路线之争的小笑话——这下一步，顺理成章，不就该添丁进口了？徐兰看着院里别家老太太抱着孙子孙女遛弯，那心里就跟有小猫爪子挠似的。尤其是隔壁95号院，贾家那棒梗都满院子撒野了，虽说淘得人嫌狗不待见吧，但那也是个大胖孙子不是？
这天晚上，吃完饭，收拾利索。徐兰瞅着苏梅在桌边安安静静地看书，二蛋又在鼓捣他那些小零件，便清了清嗓子，凑了过去。
“二蛋，苏梅啊，”她脸上堆着笑，声音放得柔和，“瞅瞅咱家这日子，是不是越来越有奔头了？阁楼眼瞅着就起来了，到时候地方也宽绰了……”
二蛋头也没抬，顺口接茬：“啊，是，宽绰了能给我整个大点的工作台。”
徐兰被噎了一下，瞪他一眼，继续对着苏梅说：“苏梅啊，妈是说……这家啊，人丁兴旺才是真兴旺。你看咱家，现在啥都不缺，就缺个娃娃闹腾闹腾。你跟二蛋……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这人生大事了？趁着我跟你爸身子骨还硬朗，还能帮你们带带……”
苏梅翻书的手停了一下，耳根微微有点泛红，没吱声。
二蛋这下听明白了，放下手里的锉刀，挠挠头：“妈，您这也太心急了吧？我这……我这才刚结婚几天啊？厂里还有技术攻关呢！忙得很！”
“忙忙忙！就知道忙！”徐兰笑脸收了，开始数落，“啥技术攻关能比传宗接代重要？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姐都会打酱油了！你们俩都年轻力壮，身体没毛病，这要个孩子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是，妈，这……这不得讲个计划嘛？”二蛋有点急赤白脸，“现在国家不也提倡……那啥……计划生育？晚婚晚育？”
“少拿大帽子扣我！”徐兰不吃这套，“那是提倡，不是必须！咱家这情况，用得着晚吗？早生早利索！苏梅，你说是不是？”她直接把话头抛给儿媳妇。
苏梅推了推眼镜，脸色倒是恢复平静了，语气很冷静：“妈，从优生优育和家庭发展规划的角度看，现阶段确实不是最佳时机。二蛋的技术等级考核就在下半年，我需要跟进新设备的图纸绘制任务，精力上可能顾不过来。而且，经济基础还需要进一步巩固。”
这一套一套的，把徐兰说得有点懵，但核心意思她听懂了——不想生。
老太太这下真有点急了：“哎哟喂！我的傻闺女！这生孩子还要挑黄道吉日啊？啥精力顾不过来？生了妈帮你们带！经济？咱家双职工，还养不起个娃？你们年轻人就是想太多！”
二蛋一看老娘要急眼，脑子飞快一转，他那“老六”思维又开始冒泡了。技术问题？对啊！得从技术角度忽悠！啊不，是解释！
他立马摆出一副极其严肃认真的表情，凑近徐兰，压低声音，仿佛在说什么高度机密：“妈！您误会了！不是我们不想生！是……是眼下确实有困难！技术上的困难！”
“技术？”徐兰一愣，“生孩子有啥技术困难？”她狐疑地看向苏梅的肚子。
“不是那个技术！”二蛋赶紧摆手，“是我的问题！我最近……正在攻关一个厂里的重大技术项目！对！特别重要！需要全身心投入，不能分心！这个阶段……不宜……不宜那个……生育！对，会影响下一代智商！真的！”
徐兰眼睛瞪圆了：“啥项目这么邪乎？还能影响我孙子智商？你糊弄鬼呢！”
“妈！咋是糊弄呢！”二蛋一本正经地胡诌，“这叫科学！您想啊，我天天琢磨那些精密零件，脑力消耗巨大！这时候要孩子，那精子质量肯定不高啊！万一……万一生出来个孩子，算不明白一加一等于几，咋整？您愿意要个傻孙子？”
这话说的，连旁边看书的苏梅都忍不住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里意味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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