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最新一期的《省日报》，还散发着油墨的清香，就被送往了全省的各个角落。
没有人会想到，这份平日里四平八稳的官方报纸，今天，会在头版最显眼的位置，刊登了一则足以让全省工业系统发生八级地震的公告。
《关于公开选拔百名赴德培训技术人员的公告》！
加黑加粗的标题，如同惊雷，炸响在无数人的头顶。
公告的内容，更是简单直接。
年龄三十五岁以下！
高中以上学历！
全省统一考试，择优录取，考卷面前，人人平等！
报名时间，仅限三天！考试日期，就在一周之后！
这份由“中德合作项目领导小组”署名，盖着省政府鲜红大印的公告，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省城西郊，第一机械厂。
一个充满机油味的钳工车间里，二十五岁的技术员王磊，正满手油污地调试着一台老旧的车床。他是个技术痴，没事就爱琢磨图纸，自学数理化，可因为没背景，没学历，进厂五年了，还是个一级工。
“王磊，看报！看报啊！”一个工友拿着报纸，神色激动地冲进车间，声音都在颤抖。
王磊疑惑地接过报纸，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标题上。
一秒，两秒，三秒……
他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公告上的每一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不问出身……不看资历……只看考卷？”
王磊的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他随即猛地扔下手里的扳手，转身就朝车间外冲去。
“诶！王磊，你干嘛去？”
“请假！回家复习！”
王磊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希望与力量！
他不是那个被人瞧不起的一级钳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穿着干净的工程师制服，站在德国最先进的机床前，改变自己命运的模样！
相似的场景，在全省无数个工厂、车间、技术科里，同时上演。
无数个像王磊一样，有才华却被埋没，有梦想却无处施展的年轻人，在看到这份公告的瞬间，积压在心中多年的不甘、委屈和渴望，瞬间爆发！
那一百个金子般的名额，让他们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
然而，光照亮的地方，必然有阴影。
省化工厅的家属大院里。
省化肥厂的刘厂长，铁青着脸，将手里的报纸“啪”地一声摔在茶几上。
“混账！简直是胡闹！”
他的对面，坐着省纺织厂的王厂长和省第二机械厂的李厂长，一个个脸色十分阴沉。
“老刘，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这事明摆着就是那个姓李的小子，撺掇着陈省长搞出来的！这是要挖咱们这些老企业的根啊！”王厂长急得直拍大腿。
“公开考试？说得好听！”李厂长不屑地说，“咱们厂里那些老师傅，哪个不是从学徒干起来的？他们懂技术，会操作，可你让他们去考数理化？他们连笔都快拿不稳了！这不是瞎搞是什么？”
“关键是，这小子把路都堵死了！”刘厂长一拳砸在沙发上，满脸不甘，“年龄、学历、考试，三道坎，把咱们的人全都卡死在外面！他这是想把好处，全都捞到他那个小小的红星化肥厂去！”
“没错！他当了常务副组长，出题、监考、阅卷，还不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到时候他把自己厂里的人全弄进去，谁能说个不字？”
几个人越说越气，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一个针对他们这些老牌国企的阴谋。
“不能就这么算了！”刘厂长猛地站起身，“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现在就联名，去找部里的老领导！我就不信，省里能为了一个黄口小儿，得罪我们整个工业系统！”
“对！去找老领导！给陈省长施压！必须把这个荒唐的方案给废了！”
顿时，整个省城的电话线路，都变得异常繁忙。
无数个电话，从各个实权单位打出，飞向省里，飞向部里。各方无形的压力开始向省政府大楼汇集。
风暴的中心，“中德合作项目领导小组”的临时办公室里，气氛却异常平静。
李浩轩正和钱总工、张秘书长一起，审核着连夜赶出来的考试样卷。
办公室的电话，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全都被张秘书长以“领导在开会”为由，挡了回去。
陈副省长推门走了进来，他脸色凝重。
“浩轩，你猜的没错，压力来了。”他将一份文件递给李浩轩，“刚刚部里一位老领导亲自打电话过来，说我们这个选拔方案，‘过于激进，脱离实际，没有考虑到老同志的贡献’。”
这几句官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们吃相太难看，得罪的人太多了。
钱总工和张秘书长一听，都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反弹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
李浩轩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放下试卷，笑了笑。
“陈省长，这才只是开胃菜。他们现在只是打电话，说明他们还没找到我们的破绽，只能用资历和舆论来压我们。”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广场上，已经排起长龙的报名队伍。
“民心，在我们这边。”
他转过头，看着陈副省长，目光锐利。
“陈省长，我建议，我们再添一把火。”
“哦？怎么说？”陈副省长来了兴趣。
“他们不是说我们‘脱离实际’吗？那我们就‘联系实际’！”李浩轩自信地笑了笑，“我提议，在笔试之后，增加一场面试！面试官，就由您、我、钱老，以及几位从德国请来的专家共同担任！”
“面试内容，不谈理论，就让他们现场看图纸，分析工艺，解决我们在实际生产中遇到的技术难题！谁是真有本事，谁是纸上谈兵，一目了然！”
“更重要的是，”李浩轩加重了语气，“我们要向全社会宣布，面试过程，将邀请省电视台，全程录像，公开播放！”
“公开播放？！”
这一次，连陈副省长都大吃一惊！
他瞬间明白了李浩轩这一招的狠辣之处！
这已经不是阳谋了，这是把所有的桌子都掀了！
在全省人民的注视下，在德国专家的面前，谁敢作弊？谁敢走后门？谁要是没真本事，在镜头前出了丑，丢的就不只是自己的脸，而是他背后整个单位，整个系统的脸！
这一招，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了所有人搞小动作的念想！
“好……好一个‘全程录像，公开播放’！”陈副省长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浩轩啊浩轩，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我这就去回复部里的老领导！”陈副省长拿起桌上的电话，精神一振，“我就告诉他，我们不仅要考，还要在全省人民的监督下，考出水平，考出风格！考出一批真正能为国争光的人才来！”
电话接通，陈副省长用异常强硬的语气，将增加面试和电视直播的决定，清晰地传达了出去。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之后，只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和一句“你们……好自为之吧”，便挂断了电话。
陈副省长放下电话，只觉得浑身舒畅。
他知道，这场博弈，他们已经赢了大半。
而李浩轩，则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条长长的报名队伍，就是他最坚实的底气。
一个属于技术，属于实干的全新时代，正在他的推动下，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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