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外围,攻城战正酣。
王禀带着太学武科的学生们一行赶到时,天空阴霾,远处喊杀声混着烟尘翻涌。
暮春寒气未散,战鼓撕裂宁静。
王禀带他们伏在小丘后,观察金军阵势——辽城门前,黑甲金兵如潮涌,云梯架上城墙,血雾蒙蒙。
林云舟捏紧怀里护心镜,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所谓“悍不畏死”,说的该是这帮金人吧。
王禀指着战局低吼。
“瞧见没?钳形攻!”
左翼骑兵绕后,右翼步卒压住城北门,城中辽军被困饺子馅儿。
金兵在西门抢了浮屠塔,弓箭手踞高射箭,辽兵哀嚎跌下。
东边更绝:土沟里钻出金兵,木洞掩体省了伤亡。
“围点打援,专坑援军!”
王禀唾一口,“这战略阴毒,学明白了滚回去报朝廷!”
林云舟点头,眼却死盯西墙缺口。
那里烟尘最密,喊杀最惨。
林云舟料想,辽军抵抗虽坚决,怕也是撑不了多久。
还有一层担心,宋军战力丧尚不如辽军,日后怎么应对凶悍的金兵铁骑?
虽说朝廷边军百万,禁军八十万,但很多是唬人的虚数,且军备武训远不及北方的这些狼骑。
王禀拍拍他,示意先撤回去。
几个人刚到驻地李家坡,一个太学生慌慌张张来报,带着哭腔!
“刚刚明慧郡主说出去走走,到现在还没回来!”
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
此地离西京城下的金军大营虽说还有几十里,但不排除有小股的金兵在外围区域巡弋。
莫不是?
郡主往哪个方向去的?西边!
王禀叫上随行的几名禁军骑上快马去追。
林云舟也主动跟着。
郡主若是出事,万死难辞其咎啊
王禀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
西边!明慧郡主去的方向!
他猛地转头,厉声喝道:“上马!追!”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拴马桩。
几名禁军精锐反应极快,紧随其后。
四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村落,朝着西边那片荒草蔓生的野地狂奔而去。
马蹄踏碎枯草,扬起滚滚烟尘。
林云舟伏低身子,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起伏的地平线。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但恐惧却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奔出约莫两三里地。
前方一片半人高的枯黄草丛深处,隐隐传来一阵极其压抑、却撕心裂肺的呜咽声,还有男人粗野、得意的狞笑!
“在那里!”
王禀目眦欲裂,低吼一声,狠狠一夹马腹!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速度再快三分!
林云舟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猛地一抖缰绳,座下青骢马如同疯了一般,竟瞬间超过了王禀,率先冲入了那片草丛!
眼前的景象,让林云舟的血液瞬间冻结!
两个穿着脏污皮甲、辫发盘顶的金兵斥候,正将一个纤细的身影死死按在枯草和泥土之中!
其中一个壮硕如熊的金兵,正狞笑着撕扯她身上的衣物,外衫中衣已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薄纱的亵衣,亵衣也被撕开一大片,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脯!
那金兵像吃了鸡血般,疯狂舔咬她的脸,她的脖子,粗糙的手一只正死死捂住她的嘴,另一只在她胸前胡乱抓揉。
另一个稍瘦些的金兵则一边按着她的双腿,一边解开自己的裤带。
被压在下面的,正是明慧郡主!
她头发散乱,脸上沾满泥土和泪痕,一双原本灵动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濒死。
她拼命挣扎,双腿乱蹬,喉咙里发出被堵住的、破碎的呜咽。
根本无法撼动身上那两个如狼似虎的蛮兵分毫!
林云舟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怒!
他几乎是从马背上直接飞扑而下。
人在半空,腰间的佩刀已然出鞘!
刀光如一道雪亮的闪电,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滔天的恨意,狠狠劈向那个压在明慧身上、正在施暴的壮硕金兵的后颈!
那金兵听到背后恶风不善,反应也算快,猛地扭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但林云舟这一刀含怒而发,快如奔雷!他只来得及抬起胳膊格挡!
反手一刀,砍在了林云舟的胸前。
护心镜被刀锋割出了一道深缝。
“噗嗤——!”
林云舟再劈再劈,
刀锋毫无阻碍地切入金兵的皮肉,砍断臂骨,去势不减,狠狠斩进了他的脖颈侧后方!
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那金兵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被抽了骨头的死狗般软倒下去,沉重的身躯砸在明慧身上。
温热的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半边脸颊和衣衫!
另一个按着明慧双腿的瘦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林云舟那双燃烧着地狱烈焰、赤红如血的眼睛!
瘦金兵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下意识地松开明慧,手忙脚乱地去拔腰间的弯刀!
王禀一步踏前,沾满鲜血的长刀带着凌厉的风声,横着扫向瘦金兵的腰腹!
瘦金兵仓促举刀格挡!
“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瘦金兵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弯刀差点脱手!
他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惊骇,这些是什么人!
王禀不给他喘息,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过一刀!
刀光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将瘦金兵死死罩住!
林云舟脱下自己的披风包裹住衣服被撕烂了的明慧。
瘦金兵左支右绌,身上瞬间添了好几道血口子,狼狈不堪!
他转身就想往草丛深处钻!
“想跑?!”王禀怒吼一声,一个箭步追上,手中长刀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向瘦金兵的后心!
瘦金兵听到背后风声,亡魂大冒,拼命侧身躲避!
“噗!”
刀锋没能刺中心脏,却深深扎进了他的左肋!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林云舟手腕一拧,猛地拔出长刀!
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瘦金兵惨叫着扑倒在地,痛苦地翻滚抽搐而亡。
在林云舟怀里的明慧蜷缩成一团。
她双眼圆睁,瞳孔涣散,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极度惊恐的呜咽。
她似乎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恐惧和崩溃之中。
“别碰我!别碰我!滚开!滚开啊——!”
明慧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尖叫起来,双手胡乱地挥舞着,指甲在林云舟伸过来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彻底失去理智的小兽,只想逃离一切靠近的人。
林云舟的手臂火辣辣地疼,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看着明慧这副模样,心头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又闷又痛。
“郡主!没事了!贼人死了!安全了!”他放柔了声音,紧紧抱着她。
明慧似乎听到了他的名字,涣散的目光微微聚焦了一下,落在林云舟沾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
她认出了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了林云舟的衣襟,将脸深深埋进他沾满尘土和血迹的胸膛,放声大哭起来!
“呜哇——!哇——!”
哭声撕心裂肺,尽是被侵犯的屈辱和无尽的委屈。
她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
这种心疼,当时清璃郡主在他怀里哭时,也有过。
他想拍拍她的背,想安慰她,可又怕任何动作都会再次惊吓到她。
最终,他只能僵硬地站着,任由她死死抱着,宣泄着那几乎将她摧毁的恐惧。
明慧的哭声渐渐微弱,变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却依旧在林云舟怀里抖得厉害。
太学里先前的那些风言风语没有说错。
她——长公主的宝贝女儿明慧郡主,正是喜欢那个临安来的卖茶叶的——
林云舟。
她来,就是为了他来的。
可让他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次。
“此地不宜久留!”
王禀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
“斥候不回,必会引来更多金兵!必须立刻撤离!”
林云舟点点头,试图扶起明慧。
“郡主,我们得走了……”
明慧猛地抬头,她已经被吓瘫了。
“得罪了,郡主!”
林云舟低声道,不再犹豫,一把将浑身瘫软的明慧打横抱起。
明慧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血腥和汗味的颈窝,身体依旧抖个不停。
王禀和禁军迅速剥下地上两个金兵斥候相对完整的皮甲和头盔,自己换上,又将剩下的衣物和尸体草草拖入更深更密的草丛掩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忽然间,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一支打着辽军旗号、约莫数百人的残兵,正被数倍于己的金军骑兵分割包围,如同狼群围猎羊群!
恰逃到此地。此地陷入血腥的修罗场!
金军骑兵呼啸着来回冲杀,弯刀挥舞,带起一片片血雨腥风!
辽兵绝望地抵抗着,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马嘶声、兵刃撞击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王禀他们四人竟不知不觉间,一头撞进了金辽两军激烈交战的战场边缘!
“糟了!”
王禀脸色剧变,“回不去了!”
但已经晚了!
一队负责外围警戒的金军游骑发现了他们这几个“形迹可疑”的“溃兵”!
为首的小头目指着他们,用女真语厉声呼喝了几句,随即带着十几骑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来不及了!”
王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按刚才的样子!混进去!低头!别说话!”
他迅速将换上的金兵皮甲整理了一下,压低帽檐,率先迎着那队金兵走去。
改成金兵打扮的明慧走在后面。
林云舟和两名禁军也强作镇定,低着头跟在后面。
冲过来的金兵小头目勒住马,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几个。
明慧用女真语告诉他们,跟队伍走散了。
那金兵小头目似乎被前方激烈的战斗吸引了注意力,又见他们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迹,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归队,别挡道。
他们就这样低着头,混入了一股正从侧翼冲向辽军残兵的金军步卒队伍中。
这支队伍显然也是临时拼凑的,有金兵,也有不少被强征来的其他民族。
王禀和林云舟等人混在里面,倒也不算太显眼。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垂死者的哀嚎、马蹄踏碎骨头的闷响、兵刃砍入肉体的撕裂声……
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臭几乎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前方的战斗似乎接近尾声,辽军的抵抗越来越微弱。
金军开始收拢队伍,驱赶着俘虏,押送着缴获的物资。
如同一条条蜿蜒的毒蛇,朝着西京城外那灯火通明、营帐连绵的巨大金军大营汇聚而去。
林云舟等人身不由己,被裹挟在这股人流中,一步步走向那如同巨兽般盘踞在黑暗中的金军大营。
营门口火把通明,守卫森严,不断有军官在呵斥、盘问、分派俘虏和战利品。
王禀和林云舟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所幸平安过了查岗。
几个人找了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靠着冰冷的木栅栏坐下。
明慧依旧蜷缩在他怀里,身体冰冷,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林云舟脱下那件血污的外袍,将她裹得更紧些,又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能靠得舒服一点。
夜风呼啸,带着凉意。
俘虏营里弥漫着绝望、恐惧和伤口的恶臭。
周围是女人的哭泣声、俘虏的呻吟和金军营帐里的玩闹声
王禀和几名禁军警惕地围坐在四周,如同沉默的礁石。
林云舟低头看着怀中那张苍白如纸、沾满泪痕和尘土的小脸,看着她紧闭的眼睑下微微颤动的睫毛,心中五味杂陈。
恐惧、疲惫、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
他轻轻叹了口气,笨拙地伸出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里,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颊上混着血污的泪痕。
明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眼,只是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处缩了缩,仿佛那里是唯一能汲取到一丝暖意和安全感的所在。
林云舟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靠着。
他抬头望向远处西京城的方向,那里火光冲天,隐隐传来城破后的喧嚣和哭喊。
隔着十几里远都听得分明,可见多惨!
金军大营的篝火在寒风中摇曳,如同地狱的入口。
这一夜,林云舟几乎一夜未眠,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也感受着怀中人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
直到天色微明,营地里响起刺耳的号角声和粗暴的吆喝。
“起来!都起来!西京破了!进城!搬东西!抢女人!谁抢到归谁!”
金兵挥舞着皮鞭,驱赶着异族士兵起身。
林云舟轻轻摇晃明慧:“郡主,醒醒,我们得走了。”
明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依旧涣散而惊恐,但看到林云舟的脸,似乎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
林云舟连忙扶住她。
几个人随着嗷嗷叫的金军铁蹄,快速凶猛的,走向那座刚刚陷落、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般的西京城。
可怜的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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