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那间堆满电子垃圾和旧唱片的小公寓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药水味、烧伤膏特有的苦涩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不安的焦糊味残留。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他斜靠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旧沙发上，左臂僵硬地搁在扶手上，从手腕延伸到小臂中段，被厚厚的无菌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粗糙的白色棒槌。纱布边缘，一点暗红的血渍和淡黄色的组织液洇透出来，勾勒出底下那个硬币大小、深可见骨的恐怖烙印轮廓。每一次心跳，都像有一把钝刀在那片焦糊坏死的皮肉上来回切割，尖锐的剧痛混合着神经受损的麻木和灼热感，让他额角不断渗出冷汗。他只能用冰袋隔着纱布压在上面，换来片刻虚幻的冰凉。
陈正就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憋屈。他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下颌线绷得像刀削斧劈，手里死死攥着一份皱巴巴的打印文件——那是他通过隐秘渠道、冒了天大风险才搞到的，关于绿洲疗养院内部资金异常流动的初步报告。报告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指向不明的账户，像一条条毒蛇，无声地揭示着疗养院光鲜表皮下的腐烂。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捏着纸张的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愤怒像岩浆一样在他胸腔里翻滚、积压，却又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手腕上，昨天亲手熔毁警徽时留下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场残酷的“手术”和战友付出的惨痛代价。
“妈的…钱洗得比马桶还干净！几条线都断了！”陈正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暴躁，他把报告狠狠拍在膝盖上，“疗养院那个姓赵的院长，滑得跟泥鳅似的！问什么都一脸假笑，说什么‘一切为了居民健康福祉’！放他娘的狗屁！老子真想…”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眼神里那股子要杀人的戾气，比任何宣言都更具威胁性。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警徽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撕裂的布痕和皮肤上一点新鲜的红肿。
老K盘腿坐在地板上，正对着一个拆开的、还在冒烟的便携式信号屏蔽器捣鼓。他光头上一层油汗，嘴里叼着的半截烟卷都快烧到过滤嘴了，烟灰簌簌地落在脚边的电路板上。他头也不抬，声音含混：“省省吧老陈，你现在冲过去，除了把自己也搭进局子里，屁用没有！证据！要的是能钉死他们的铁证！默子这手…”他瞥了一眼周默裹得像木乃伊的手臂，眼神阴沉，“还有池子里捞出来的那破针管，都他妈是铁证！问题是…怎么递上去才能不被母巢当垃圾清掉！”
周默咬着后槽牙，忍受着手臂上又一波袭来的剧痛，刚想开口，他放在旁边矮几上的手机屏幕猛地亮起！不是来电，也不是短信，而是林柚专属的、那个如同扭曲蠕虫般的加密通讯App图标在疯狂闪烁！闪烁的频率前所未有地急促、紊乱，红得刺眼，像一颗濒临爆炸的心脏！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周默的心脏！他顾不上手臂的剧痛，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猛地抓起手机划开！
通讯窗口强制弹出，林柚的信息如同乱码瀑布般疯狂刷新，字符扭曲跳动，显然是在极端压力和信号干扰下仓促发出的：
＞【警报！最高级！母巢反扑！深度伪造陷阱！目标：陈正！】
＞【指控：谋杀！绿洲疗养院赵明远院长！】
＞【伪造证据链：完整！监控！目击！动机（疗养院调查）！】
＞【传播途径：市政监控备份云！警用内网！媒体推送！】
＞【核心破绽：伪造视频！目标人物瞳孔反光层缺失动态细节！生物特征验证失败！但…】
＞【清洗协议x-9启动！优先级覆盖！反制时间…滴…】
＞【快！证明…滴…陈警官不在场…滴…证…】
信息流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符扭曲变形，整个App图标瞬间灰暗下去，如同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的萤火虫！屏幕顶端显示：信号连接中断。母巢的“清道夫”协议，以更高的优先级，再次蛮横地掐断了这条生命线！
“老陈！你被栽赃了！谋杀！疗养院那个姓赵的！”周默猛地抬头，声音因为剧痛和震惊而扭曲嘶哑，他晃着瞬间失去信号的手机屏幕，试图将上面残留的可怕信息传递给陈正和老K。
“什么？！”陈正霍然起身，板凳被他带倒，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他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老子他妈昨天一天都在跑外勤！查他那个狗屁疗养院的消防隐患！有六个协警能作证！赵明远？老子连他办公室门都没进！” 他下意识地摸向配枪的位置，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老K也一把扯掉嘴里的烟头，烟灰烫到手指都浑然不觉，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深度伪造？！母巢用AI造假？！操！这他妈是要往死里整你！”
就在这时——
“吱吱吱！！吱——！！！”
一直安静待在角落藤编茶几上的金元宝别墅里，突然爆发出尖锐得刺耳的、充满极度恐惧和预警意味的尖叫！金元宝陛下像被通了高压电，整个小小的身体在笼子里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高速转圈！金灿灿的毛发根根倒竖，如同一个蓬松炸开的金色毛球！它小小的黑豆眼瞪得溜圆，不再盯着周默受伤的手腕，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原始的惊骇，指向了客厅角落那台老旧的液晶电视！粉嫩的小爪子如同抽风般，拼命地拍打着笼子，指向电视的方向！
“元宝？！”陈小乐今天不放心，早早就抱着金元宝过来了，此刻正蹲在笼子边，被这突如其来的狂躁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了祖宗？又…又有虫子？！”他惊恐地看向周默的手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金元宝这反常的、指向性极强的疯狂预警吸引，猛地转向那台处于待机状态、屏幕漆黑的电视机！
仿佛是为了印证金元宝的预警，也像是命运最恶毒的玩笑——
“啪嗒！”
一声轻响，周默放在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某个按键被震动触发（也许是老K刚才撞到了茶几？也许是金元宝的疯狂震动？），电视屏幕骤然亮起！自动跳转到了本地新闻频道！
一个妆容精致、表情却带着职业化沉痛的女主播，正用字正腔圆却冰冷刻板的声音播报：
“……本台收到警方紧急通告及一段由市政安防系统自动捕捉的关键录像。今日下午15时27分，我市知名慈善机构、绿洲疗养院院长赵明远先生，在其办公室内不幸遇害。警方根据现场勘察及一段清晰记录犯罪过程的监控录像，已锁定重大犯罪嫌疑人——原东城区派出所民警，陈正！”
随着女主播的话音，电视画面猛地切换！
一段分辨率极高、光线充足、画面稳定得如同电影拍摄的“监控录像”开始播放！
画面里，“陈正”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警号清晰可见！），脸色扭曲狰狞，充满了疯狂的戾气！他正站在一间装修豪华、挂着“院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里，对着一个背对镜头、穿着白大褂、身形与赵明远极为相似的男人，愤怒地咆哮着什么（无声，但口型激烈）！下一秒，“陈正”猛地从腰间拔出配枪（型号、编号细节完美！），毫不犹豫地、近距离地对着那白大褂男人的后心！
“砰！砰！砰！”
连续三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音效完美合成）！枪口喷出刺眼的火焰！白大褂男人身体剧烈一震，向前扑倒！鲜血瞬间在洁白的制服上洇开大片的猩红！
镜头猛地推近，给了行凶后的“陈正”一个冷酷无情的面部特写！他眼神空洞，嘴角却勾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的狞笑！握枪的手稳定得可怕！
周默、陈正、老K、陈小乐，四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
“不…不可能！下午三点半老子在城南旧货市场查赃车！有监控！有摊主作证！”陈正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指着屏幕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冤屈而剧烈颤抖！这画面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警服、警号、配枪、地点、时间…除了那张脸是他的，其他全是地狱编织的谎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滔天冤怒中，周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定格的特写——那张属于“陈正”的、扭曲狞笑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
那双在特写镜头下被放大到极致的眼睛！
“看他的眼睛！”周默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发现毒蛇般的惊骇，“瞳孔！看瞳孔的反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屏幕上“陈正”的瞳孔！
高清的画质下，那双瞳孔漆黑、空洞，像两颗劣质的玻璃珠子。而就在那瞳孔的中央，理应反射出周围环境光源形成的高光点——在真实的监控环境下，这种高光点会因为光源移动（比如窗外飘过的云、晃动的树枝）或眼球本身的微颤而产生极其细微的、动态的变化，这是人类生理无法完全控制的微表情，也是AI深度伪造最难完美模拟的生物特征细节之一！
但此刻，屏幕里“陈正”的瞳孔高光点…
是**凝固**的！
如同两颗被焊死在眼眶里的、毫无生气的、反着固定光源的**玻璃弹珠**！
无论镜头如何稳定，无论“陈正”的表情如何“狰狞”变化，那瞳孔深处反射的、代表窗户位置的光斑，如同劣质pS贴图般，**纹丝不动**！没有一丝一毫因为眼球微颤或环境光变化而产生的自然涟漪或偏移！它缺乏了生命体瞳孔该有的、最细微的**动态神采**！
“假的！”老K猛地一拍大腿，震得地上的屏蔽器零件跳了起来，他光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是假的！母巢的AI造了个以假乱真的壳子！但它忘了给这壳子的眼珠子‘点灯’！这他妈是死人的眼睛！”
陈正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这卑劣到极致、精准到恐怖的构陷所激起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双空洞凝固的“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映不出真实的愤怒，只有AI算法堆砌出的冰冷恶意！
“瞳孔反光…”周默忍着剧痛，声音冰冷，“这是伪造的铁证！母巢的AI…还不够完美！”
“完美个屁！”陈小乐抱着依旧对着电视屏幕炸毛低吼的金元宝，带着哭腔喊，“新闻都播了！外面肯定都传疯了！谁…谁会盯着他瞳孔看啊！警察…警察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陈小乐的哭喊，公寓楼下，由远及近，传来了刺耳而密集的警笛声！红蓝爆闪的光芒，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冰冷地、无情地切割着房间内绝望的空气。
深度伪造的杀人犯“陈正”，正定格在电视屏幕上，用那双凝固的、毫无生气的瞳孔，“注视”着真实世界里即将被逮捕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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