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城的清晨被一层厚重的雾霭笼罩着，牛乳般的白雾弥漫在街巷间，将屋顶的青瓦、街边的石墩都晕染得模糊不清，空气里带着水汽特有的湿冷，吸入肺中都带着丝丝凉意。早起的零星摊贩在雾中支起摊子，吆喝声隔着雾气传过来，也变得瓮声瓮气，添了几分诡秘。
苏满和沈辞一身锦缎长衫，头戴方巾，腰间挂着玉佩，十足一副江南富商的模样。他们缓步走到顺通镖局门口，镖局那扇朱漆大门紧闭着，门板上的红漆亮得晃眼，显然是新刷不久。门楣上悬挂的“顺通镖局”匾额更是簇新，黑底金字，边角连一丝磨损都没有，与周围斑驳脱落的墙皮、老旧褪色的邻屋相比，显得格外扎眼，仿佛硬生生嵌在这片陈旧里的异物。
门口站着四个镖师，个个身材魁梧，穿着短打劲装，腰间佩着的钢刀鞘上镶嵌着铜钉，在雾中闪着冷光。他们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行人，但凡有人在镖局门口多停留片刻，便会引来他们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压。
“我们找王老板谈笔生意。”沈辞上前一步，语气平和，伸手递上早已备好的名帖。名帖是用上好的宣纸制作，边角烫金，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江南绸缎商 沈某”，还盖了个私章。
一个看起来是领头的镖师上前接过名帖，看了两眼，又上下打量了沈辞和苏满一番，才转身推门进去。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苏满和沈辞站在原地，耐心等候，眼角的余光却没闲着，将镖局门口的环境、镖师的站位都暗暗记在心里。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镖师才再次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侧身让出一条路：“老板在书房等你们。”
跟着镖师走进镖局，穿过前院，后院的景象更让人意外。假山堆叠，形态奇巧，山下还有一方池塘，水面上横跨着一座小巧的石拱桥，十足的富贵人家气派。只是那池塘里的水并非清澈见底，反而泛着一种暗沉的墨绿色，像是被墨汁染过，水面上零零散散漂着几片腐烂的荷叶，边缘卷曲发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混合着淤泥的腥气，闻着让人有些不适。
就在这时，苏满藏在袖中的罗盘轻轻颤动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按住。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了几圈后，稳稳指向池塘中央那座六角凉亭——那里隐隐布着一个聚阴阵，阵法的气息很微弱，若不是她的罗盘灵敏度极高，恐怕根本察觉不到。
书房设在后院东侧的厢房，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茶香扑面而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喝茶，他身材微胖，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延伸到脸颊的疤痕，让他原本就不算和善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凶悍。但他的眼神却很精明，像极了常年在商场上打转的老狐狸。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灰色道袍的道士，道袍的料子很普通，甚至有些地方起了毛边。这道士眉目狭长，眼窝深陷，目光阴鸷，看人时总带着一种审视的冷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食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竟是用骷髅头雕刻而成，白骨森森，在室内光线反射下，透着一股邪气。
“沈老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王奎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目光在沈辞和苏满身上来回打转，像是要把两人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沈辞拱手作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久仰王老板大名，听说王老板的船队最近在水路走得很稳当，我这边想托您运一批货到京城，价钱方面好商量，绝不亏待王老板。”
“哦？”王奎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不知沈老板要运的是什么货？”
“是些南方的香料，像龙涎香、沉香之类的。”沈辞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神秘，“只是这些香料数量不少，没在官府登记过，怕路上遇到盘查添麻烦，所以才想请王老板帮忙。”
王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没登记的货，意味着利润空间更大。他不动声色地与身后的道士交换了一个眼神，道士微微点了点头。王奎这才看向沈辞：“沈老板倒是直爽。不瞒你说，黑风口那一带最近不太平，想走夜路的话，运费得加三成。”
“没问题。”沈辞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又补充道，“只是我那批货今晚就得走，时间有点赶，不知王老板能否安排？”
“今晚？”一直沉默的道士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黑风口夜里水情复杂，不安全，还是等天亮再走稳妥些。”
苏满一直在留意那道士，此刻听到他开口，更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她注意到，道士说话时，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骷髅头戒指，戒指上雕刻的纹路繁复诡异，竟与她之前在黑风口水底勘察到的阵法隐隐呼应，透着同一种阴邪的气息。
“道长放心，我们这些做买卖的，走南闯北惯了，命贱，不怕什么水怪。”苏满故意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挑衅，“再说了，王老板的船队在这临水城是出了名的厉害，难道还会怕个区区水怪不成？”
这话正好戳中了王奎的痛处，他最是好面子，尤其受不了别人质疑他的能力。当下便“啪”地一拍桌子，站起身道：“就今晚！我派最稳的船、最得力的弟兄护送沈老板的货，保证万无一失！”
离开镖局时，经过道士身边，苏满“不小心”脚下一个趔趄，撞到了他身上。她连忙道歉，手却在不经意间拂过道士的道袍袖口，指尖悄悄沾了一点他道袍上的粉末。
走出镖局大门，远离了那片阴邪气息，苏满才摊开手心。阳光下，那点粉末泛着细微的银光，细看之下，还能发现其中夹杂着极细小的颗粒。
“是尸粉。”苏满压低声音，语气凝重，“而且是用死婴骨灰做的，这种尸粉阴气极重，能大大增强聚阴阵的效力。”
沈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冷冽：“看来这王奎和这道士，就是操控黑风口鲶鱼精的幕后之人。”
两人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绕到镖局后墙。后墙靠近河边，墙角有一个排水口，一截锈迹斑斑的铁管从墙内伸出来，正往河里排放着浑浊的污水。污水呈暗褐色，散发着与镖局池塘里如出一辙的腥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苏满从路边摘了片新鲜的柳叶，轻轻往污水里一扔。柳叶刚接触到水面，原本翠绿的叶片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黄、发黑，边缘迅速腐烂卷曲，片刻功夫就化作了一团烂泥般的东西沉入水中。
“他们在用牲畜血和尸粉喂养那只鲶鱼精。”苏满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黑风口的聚阴阵，根本就是为了让它在特定水域行凶而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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