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李由来报说门外有个人自称是程府的仆人，要见我。
我让李由带那人进来。
九方无恒一进屋，扑通一声就跪在我面前，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李先生！李大人！求李大人救我家主子，求李大人救救他吧。
主子向来依律守法，绝无舞弊泄题之事，都是那些阴险小人合伙构陷诬告。
如今主子被下了大狱，还不知要受多少苦，不知道他能不能吃饱饭，有没有茶喝，无恒没用，只能来求大人，望大人看在与我主子多年交情的份上，务必救他出来，无恒宁愿代主子坐牢，也不愿主子在狱中受罪，呜呜……”
我听着无恒悲戚的哭诉，心都快要碎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让他起身，道：“无恒，不消你说，我自是要救他的。可惜事发突然，我未有准备，才让那些奸邪之徒得逞，向皇帝告了梦徽的状。你给我一些时间，我把事情好好捋一捋，一定想办法救他出来。”
“李大人，徐经和唐寅在考前确实来程府向主子请教了五日，可主子那时候并未任命为主考，亦不知会试是自己出题，何来泄题一说？
徐经那二十颗合浦珍珠原是赠予我，感谢侍奉他们茶饭的辛苦钱，如今珠子也没了，他们绝无行贿之证。唐寅实乃无故遭受牵连，还望大人明鉴，找出诬告之证，还我家主子一个公道！”
听无恒这么一说，看来此案的关键还是徐、唐二人的证词，我于是转头对皓先说：
“让飞宇找机会对徐、唐二人说，让他们务必咬死绝无买题、梦徽也绝无鬻题索贿之事，万不可再胡乱开口。”
“是，爸爸。”
翌日，王陆阳急急赶来，我见他面露难色，神色躲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问他：
“究竟何事？你如实说。”
“老师，翰林院从庶吉士到学士，凡今儿在官署当值的我全都问了一遍，除了我这个检讨和侍读学士陆文颂，陆大人愿意上疏请奏，保释程先生，其他并无一人愿意淌进这浑水。”
我真的是又恼又无奈。
“平日里有事求教便巴巴跑来程先生长，程先生短，如今梦徽身陷囹圄，这帮人又都变成了缩头乌龟，躲在壳里不愿出来了。
世态炎凉，我本就不该指望这些势力小人。你回去和文颂商议一下，赶紧写好奏疏呈报给皇帝。”
“是，老师。”
我让袁飞宇安排，要去大牢看望程彦。
往日一有什么事情，总是第一时间想着和他商量，眼下只有我一人，总感觉力不从心。
傍晚时分，飞宇给我找了件宽大袍子穿上，走进诏狱的刑讯室中，等了没多久，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飞宇陪着程彦走了进来。
我站起身，脱去袍子，程彦一见是我，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间一亮。
我看着他精神尚可，但头发凌乱，满脸的污渍，一身血衣红斑点点。
满心的难过与愤怒瞬间涌上心头，怒声质问飞宇：
“不是说过不准对先生用刑么？怎么弄的一身伤？”
程彦还未开口，飞宇立马抢着解释：
“没对先生用刑啊！刑讯时，只有我和心腹书吏在场，在里面备好酒菜让先生边吃边说。
我怕外面知道里面动静，就拿皮鞭、棒子打在木头上，让先生假喊两声，制造出用刑的假象。
之后又拿出提前备好的血衣让先生穿上，脸和头发也是故意弄得脏乱，此乃瞒天过海之计，没想到连姑父也被骗了。”
我一听原来如此，赶紧抬手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
程彦一脸轻松地笑了笑：“长安，你放心，我没事。多亏你这个侄女婿，不然我可要遭老罪了。”
“姑父，程先生，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飞宇出去把门关上了。
“都这样了，亏你还笑得出来。你可知我因你下狱，整夜未眠，直想着如何救你出去。”我既心疼又无奈。
“既然进来了，想要出去恐怕并非易事。刑部办案向来能拖就拖，还不知什么时候提讯，我看得做长远打算。哎，对了，让你给我带的书带来了吗？”
“带是带来了。”我一指搁在地上的书箱，“我也是服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书？”
“不看书还能做什么呢？正好停了职，不用操心公务，不用去给太子授课，有的是时间。哈哈……”他蹲下身去，在书箱里翻看着。
我看着他竟一脸轻松的表情，有些不敢置信，他不会因为下了狱，精神不正常了吧？
“梦徽，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吗？你这个样子，我很害怕……”
他转过头看着我，问道：“你信不信我绝无泄题舞弊之事？”
“我自然是信的。这还用问？”
“那还担心什么？天理自在人心，我没有做过，白的还能变成黑的不成？”
他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道：“长安，我被人诬告下狱，只有你来看我，给我送书，想办法帮我，我很感激你。”
以前从来都是程彦帮我，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少之又少，也难得听他道一声谢谢。
如今，听了这句感谢，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亦不知是感动还是难受，百端交集，情绪瞬间失控，泪水如山洪一般喷涌而出。
“梦徽，我让敬夫去翰林院找人帮忙上奏疏保你，谁知全院上下，除了敬夫和文颂，竟无一人愿意出面上奏。
往日那些同僚、门生皆是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蹚进这浑水，受到牵连。
这官场之上，笑脸盈盈背后皆藏匿着冷漠炎凉。
你好时，来送礼的送礼，巴结的巴结，如今你一下狱，树倒猢狲散，各个又都不吭声了。
我早就看透了这副令人厌恶的世人嘴脸，这难道就是我们寒窗苦读，考取功名的意义吗？”我满腔的愤懑不得不发。
他见我情绪激动，伸手替我擦掉脸上的泪珠，安慰道：“长安，别哭……这一路自是艰辛曲折，我怎会不知？正因这世上本就有善恶是非，我们才要学会如何教化世人，转恶为善。此乃你我之任，乃天下读书人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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