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靠山屯的暑气还没完全消散，张大山家里却提前迎来了一个“多事之秋”。儿子张承志，今年虚岁十四，刚上初二，个子蹿得快，快赶上李秀云了，但心思也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事情的导火索是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数学68分，英语72分，在全班排到了中下游。晚饭桌上，张大山看着成绩单，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没说话，只是把单子往桌上一放，继续扒拉碗里的饭。空气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
李秀云看了看丈夫的脸色，又看看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给承志夹了块红烧肉：“先吃饭，吃完再说。”
承志闷声不响，胡乱扒完饭，筷子一放就要回自己屋。
“站住。”张大山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说说吧，怎么回事？上学期数学还能考八十多分。”
承志背对着父母，肩膀绷得紧紧的，不吭声。
“是不是又偷偷玩手机了？还是跟同学跑去游戏厅了？”张大山的语气严厉起来。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基地要扩种新品种，省外市场的渠道要维护，和华兴资本的对赌协议压力山大，实在没太多精力过问儿子的学习，只能往最坏处想。
“我没有！”承志猛地转过身，眼圈有点红，声音带着委屈和倔强，“我就是听不懂！那些函数，那些语法，有什么用嘛！还不如去基地看看丹参是怎么长的！”
“你还有理了？”张大山“啪”一声放下筷子，“看丹参？你看得懂吗？没有文化知识，以后你就只能跟着老师傅后面锄地，能有什么大出息！”
“锄地怎么了？您不也是从锄地开始的吗？”承志顶了一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张大山气得脸色发青，眼看就要发作。
“够了！”李秀云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对峙的父子俩。她先看向张大山：“你少说两句！孩子压力也大。”然后又拉过承志，语气缓和下来：“承志，跟妈妈说说，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是老师讲得太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在妈妈温和的注视下，承志的防线垮了，眼泪掉了下来：“妈……我就是学不进去……坐在教室里难受……我想去基地，我喜欢闻那个药味，喜欢看苗子一天天长起来……”
李秀云心里一酸，搂住儿子的肩膀。她明白，儿子不是不爱学习，而是对那种填鸭式的、脱离实际的教学方式产生了抵触。他骨子里，或许真的流淌着对土地和药材的特殊感情，就像他父亲一样。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学业又是万万不能放松的。
这场家庭会议不欢而散。张大山憋着一肚子火去了书房，承志红着眼睛回了自己房间。李秀云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关上的房门，无奈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张大山忙着处理一桩棘手的生意——梁致远从南方发来消息，说一批即将发往海外的高品质柴胡干货，在港口抽检时被查出含水量略微超标，可能面临退货风险。这让他焦头烂额，更没了好脸色。
承志则变得沉默寡言，放学回家就躲进屋里，连周末去基地的习惯也断了。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张大山因为港口的事情，亲自跑了一趟市里，回来时天色已晚，心情糟透了。他把车停在村口，想走几步散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基地的坡地下。
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田垄上。忽然，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那片最早开辟的“紫丹参”试验田边，一动不动。
是承志。
张大山放轻脚步走过去。借着月光，他看到儿子正用手轻轻抚摸着一株丹参的叶片，小声地嘟囔着什么。他靠得近了些，才听清儿子的话：
“……你们多好啊，晒晒太阳，喝喝水，就能好好长大……人为什么非得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考那么多试呢……”
那一刻，张大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也是对着庄稼地发呆，觉得读书无用，不如种地实在。是父亲的一顿鞭子和他自己后来吃过的亏，才让他明白知识的重要。
他没有惊动儿子，默默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是周六，张大山罕见地没有去公司，而是等承志起床后，对他说：“走，今天跟我去趟基地，帮个忙。”
承志愣了一下，低着头跟了上去。
到了基地，张大山没让儿子干重活，而是把他带到了李秀云的实验室。实验室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正在操作一些承志看不懂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和曲线。
“秀云，忙不忙？让承志看看你们是怎么工作的。”张大山对正在显微镜前的李秀云说。
李秀云会意，放下手里的活，拉着承志走到一台仪器前，耐心地解释：“承志，你看，我们想知道这株丹参里到底哪种成分最有效，光靠眼睛看、鼻子闻是不行的。得用这个叫‘高效液相色谱仪’的家伙，把它里面的成分一样一样分开，测出含量。这些曲线和数据，就是它的‘体检报告’。”
她又指着电脑上复杂的分子结构图说：“还有啊，我们想改良品种，让丹参长得更好、药效更高，就要搞清楚是哪些基因在起作用。这就要用到生物技术，比如基因测序。这些，都需要非常扎实的数学、化学和生物知识。”
承志看着那些精密的仪器和屏幕上天书般的符号，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种地，早已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回去的路上，父子俩沉默地走着。快到村口时，张大山停下脚步，看着儿子：“承志，爸昨天态度不好。爸不是逼你非得考第一，是怕你将来后悔。现在种地，没文化真不行。你看你妈，要不是读书多，能搞懂这些？爸希望你以后的路，能走得比爸更宽，更顺。”
承志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许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虽然没再多说什么，但隔阂似乎消融了一些。那天之后，承志虽然还是会对枯燥的课本皱眉，但不再公然抵触学习了。周末，他偶尔还是会去基地，但不再是瞎逛，而是会凑到实验室门口，好奇地看着里面的哥哥姐姐们忙碌。
张大山和李秀云看着儿子的变化，稍稍松了口气。他们知道，孩子的成长，就像地里的苗，急不得，躁不得，需要的是耐心引导和恰到好处的阳光雨露。
而他们自己，在为人父母这条路上，也需要不断学习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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