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晋阳军营的号角就比往日早响了半个时辰。
赵烈是被帐外的马蹄声惊醒的，他一骨碌爬起来，只见王二已经穿好了甲胄，正往腰间系刀。“别磨蹭了，今天要去城外勘察地形，张校蔚说梁军可能要动真格的了。”
赵烈赶紧摸出李嗣源送的短刀，别在腰上 —— 这几天他天天把刀带在身上，连睡觉都压在枕头下，刀鞘被磨得发亮。他跟着王二走出营帐，只见营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骑兵营的士兵正牵着马去河边饮水，辎重营的人则扛着粮草往车上搬，连平时最悠闲的伙夫，都在加紧劈柴生火，空气中除了柴火味，还飘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 那是工匠营在赶制火箭。
“看来真要打仗了。” 张三凑过来说，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我昨天听伙夫说，库房里的干粮都搬出来了，这是要长期备战的架势。”
赵烈没说话，目光落在远处的校场上。李存孝正带着一队骑兵操练，马背上的士兵手持长枪，随着李存孝的号令，整齐地朝着前方刺去，枪尖刺破晨雾，发出 “咻咻” 的声响。他想起李嗣源教他的刀法，昨晚练到后半夜，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可只要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战争，身上的疲惫就消散了大半。
“赵烈，过来！”
远处传来李进忠的声音，赵烈赶紧跑过去。只见李进忠身边站着两个士兵，手里牵着两匹战马，其中一匹棕色的马看起来年纪不大，正不安地刨着蹄子。“今天你跟我一起去勘察，这匹马你先骑着练练，战场上没马可不行。”
赵烈愣住了，他长这么大，只在村里见过拉磨的驴，从没骑过马。“队正，我、我不会骑……”
“不会就学。” 李进忠把缰绳塞到他手里，“我教你，先抓住缰绳，左脚踩马镫，右腿跨上去，记住，身子要稳，别慌。”
赵烈按照李进忠说的，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背，刚坐稳，马就突然动了一下，吓得他赶紧抓住马鞍，手心全是汗。李进忠见状，忍不住笑了：“别怕，这马性子温顺，你慢慢拉缰绳，它就会走了。”
一行人出了军营，朝着潞州的方向走去。沿途的田地大多荒芜，偶尔能看见几个流民蜷缩在路边，见了他们的军队，赶紧躲进了旁边的树林里。李进忠叹了口气：“去年还能看见有人种地，今年连人影都少了，再这么打下去，老百姓可怎么活啊。”
赵烈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缰绳。他想起自己的爹娘，要是没有战乱，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村里种地，他也能跟着爹学磨刀、认庄稼，而不是在军营里随时准备打仗。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山坡上。李进忠指着远处的山谷说：“那是通往潞州的必经之路，要是梁军从这里来，我们可以在山上设伏，用滚石和火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赵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谷两侧的山坡陡峭，谷底只有一条窄窄的小路，确实是设伏的好地方。他忽然想起爹藏的那卷兵书，里面好像画过类似的地形，还写着 “隘路设伏，以少胜多” 的字样，只是他记不太清具体内容了。
“你在想什么？” 李进忠注意到他的神色，问道。
“没什么。” 赵烈摇摇头，“我就是觉得这里的地形，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进忠笑了笑：“你一个村里的孩子，能见过什么地形？好好看着，多学多看，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李进忠脸色一变，赶紧示意大家隐蔽：“可能是梁军的探子，都小心点。”
赵烈跟着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只见三个骑着马的人朝着这边走来，身上穿着黑色的甲胄，甲胄上还绣着 “梁” 字。“是梁军的斥候。” 李进忠压低声音说，“我们先别动手，看看他们要去哪里。”
三个梁军斥候在山谷口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拿出地图，指着山谷说了几句，然后又朝着晋阳的方向望了望。赵烈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心里有些紧张 ——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梁军，想起爹娘就是被黄巢残部所杀，而黄巢残部后来大多投靠了朱温，他的手忍不住开始发抖。
“动手！”
李进忠突然大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梁军斥候没想到这里会有河东军，顿时慌了神。赵烈也跟着冲了出去，他虽然骑术不好，却死死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梁军斥候，趁对方转身的间隙，一把抓住对方的缰绳，同时拔出短刀，朝着对方的手臂砍去。
“啊！” 梁军斥候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赵烈没敢停，又朝着另一个斥候冲去，却被对方一脚踹在马肚子上，战马受惊，差点把他甩下去。幸好李进忠及时赶到，一矛刺穿了那个斥候的胸膛。
剩下的一个梁军斥候见势不妙，赶紧骑马逃跑。李进忠没去追，只是走到被赵烈砍伤的斥候面前，一脚踩住他的胸口：“说，梁军在潞州集结了多少兵力？什么时候动手？”
斥候咬着牙，不肯说话。李进忠脸色一沉，拔出腰间的刀，就要往下刺。“我说！我说！” 斥候赶紧求饶，“我们在潞州集结了十万兵力，节度使朱温说，过几天就会派兵包围潞州，断绝你们的粮草！”
“还有呢？” 李进忠追问。
“没、没了，我就知道这些。” 斥候哆哆嗦嗦地说，“朱温还杀了唐朝的大臣，说是要逼唐昭宗退位，自己当皇帝……”
“什么？” 李进忠脸色大变，“你说朱温杀了唐朝的大臣？”
“是、是在白马驿杀的，杀了三十多个，还把他们的尸体扔进了黄河……”
赵烈站在旁边，听得浑身发冷。他虽然不懂什么朝堂纷争，却知道唐朝是正统，朱温作为唐朝的节度使，竟然敢杀大臣，还要逼皇帝退位，这跟谋反有什么区别？他想起爹娘临死前的样子，又想起那些烧杀抢掠的黄巢残部，忽然觉得，朱温比黄巢还要可怕。
“留着你没用了。” 李进忠眼神一冷，一刀砍了斥候的头。他转过身，对赵烈说：“这事得赶紧回营禀报节度使大人，朱温这是要反啊！”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军营，李进忠直接去了李克用的大帐，赵烈则跟着其他士兵回到了营帐。帐里的士兵都在议论刚才的事，王二拍着赵烈的肩膀说：“行啊，小子，第一次跟敌人交手就没怂，以后肯定是个好兵。”
赵烈却笑不出来，他满脑子都是斥候说的 “白马之祸”。他想起爹以前跟他说过，唐朝虽然衰落了，却还是天下的共主，要是连皇帝都没了，天下只会更乱。他摸了摸怀里的兵书，忽然觉得，这卷兵书不仅仅是爹的念想，或许还能在乱世中派上用场。
傍晚的时候，军营里突然响起了号角声，所有士兵都要去校场集合。赵烈跟着王二他们来到校场，只见李克用站在高台上，脸色铁青，身边的将领们也都神色凝重。
“兄弟们！” 李克用的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发麻，“朱温那贼子，在白马驿杀了三十多位唐臣，还把他们的尸体扔进黄河，现在又要逼昭宗退位，他这是要谋反！要篡唐！”
校场上一片哗然，士兵们都愤怒地议论起来。“朱温这贼子，太过分了！”“我们跟他拼了！”
李克用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已经派人去长安，想办法保护昭宗，可朱温的大军已经在潞州集结，想要断我们的后路。现在，我要你们做好准备，随时出发，去潞州打退梁军，保住我们河东的地盘，也为那些死去的唐臣报仇！”
“报仇！报仇！”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周围的树木都在摇晃。
赵烈站在人群中，也跟着大喊起来。他想起爹娘的仇，想起那些被朱温杀害的唐臣，心里的愤怒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他握紧了腰间的短刀，暗暗发誓，一定要杀了朱温的人，为死去的人报仇。
就在这时，李存孝突然站了出来：“父亲，让我带一队骑兵去潞州吧！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就把梁军的头砍下来，献给您！”
“不行！” 李存信立刻反对，“潞州地形复杂，梁军又人多势众，只靠骑兵根本不行，得制定详细的计划，再出兵不迟。”
“李存信，你就是胆小！” 李存孝瞪着他，“上次跟黄巢军打仗，你也是这样，磨磨蹭蹭的，最后还不是靠我冲上去才打赢的？”
“我那是谨慎！” 李存信也来了火气，“你以为打仗靠蛮干就行？要是中了梁军的埋伏，损失的可是我们河东军的兄弟！”
两人又吵了起来，校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李克用脸色越来越差，正要发作，李嗣源赶紧站出来：“父亲，两位兄弟说的都有道理。不如我们先派探子去潞州摸清梁军的部署，再制定作战计划，这样既稳妥，又能减少损失。”
李克用点点头：“嗣源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存孝，你带一队骑兵去巡逻，防止梁军偷袭；存信，你负责制定作战计划，明天给我；其他人，加紧操练，随时准备出发。”
“是！” 将领们齐声应道。
集合结束后，赵烈正要回营帐，李嗣源叫住了他：“赵烈，你跟我来。”
赵烈跟着李嗣源来到他的营帐，只见帐里的案上放着一张地图，上面画着潞州的地形。“今天你在山谷里的表现不错，” 李嗣源说，“第一次跟敌人交手就不慌，还能伤到对方，很有潜力。”
“谢谢将军。” 赵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李嗣源指着地图说，“你看看，这是潞州的地形，梁军要是从山谷来，我们可以在这里设伏，用滚石和火箭打他们。不过，梁军肯定也会派探子勘察地形，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赵烈凑过去，仔细看着地图。忽然，他想起爹藏的那卷兵书里，好像画过类似的设伏图，还写着 “虚虚实实，声东击西” 的字样。“将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在山谷两侧的山坡上多插些旗帜，让梁军以为我们有很多人，再派一小队士兵在谷口巡逻，假装防备，其实是引诱他们进来，然后再发动突袭。”
李嗣源愣了愣，有些惊讶地看着赵烈：“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我爹以前教过我一些辨地形、设陷阱的法子。” 赵烈没敢说兵书的事，他怕李嗣源觉得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兵法，只是随口说说。
没想到李嗣源却笑了：“你爹倒是个懂行的人。你这个办法不错，既可以迷惑梁军，又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明天我就跟节度使大人说说，要是能用这个法子，你也算立了一功。”
赵烈心里一阵激动，他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办法，竟然能得到李嗣源的认可。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研究那卷兵书，说不定真能派上大用场。
从李嗣源的营帐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营地里的火把亮了起来，士兵们还在加紧操练，喊杀声此起彼伏。赵烈走到校场边，看着士兵们操练的身影，又想起斥候说的 “白马之祸”，心里忽然明白了 —— 这乱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想要活下去，想要报仇，就必须变得更强，不仅要会武艺，还要懂谋略。
他摸了摸怀里的兵书，又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明天，他还要跟着李进忠去巡逻，还要跟着李嗣源学武艺，他不能浪费时间，因为他知道，战争很快就要来了，而他，必须做好准备。
就在赵烈快要走到营帐的时候，忽然看见李存孝和几个士兵朝着营外走去，神色匆匆。他心里有些好奇，却没敢跟上去 —— 他知道李存孝和李存信的矛盾很深，现在又要打仗了，说不定会出什么事。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加快脚步回到了营帐。
帐里的士兵都已经睡了，王二打着呼噜，张三还在擦他的枪。赵烈悄悄爬到自己的铺位上，摸出怀里的兵书，借着帐外透进来的火光，小心翼翼地展开。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几个字：“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赵烈反复念着这几句话，心里豁然开朗。他好像明白了爹为什么要藏这卷兵书，也明白了自己以后该走的路。他把兵书小心地收起来，压在枕头下，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潞州的地形、梁军的身影，还有李嗣源教他的刀法。
他知道，这一夜，他可能睡不着了。因为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的人生，将会变得不一样。而那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将会是他成长的第一步，也是他复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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