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的话在废弃仓库里回荡。
赵东来掐灭烟头，烟圈在晨光中消散：
“高小琴？侯局，这女人背后是赵家，牵着省里多少人的神经。没有铁证，连传唤都师出无名。”
陆亦可收拾勘查工具的手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侯亮平：“东来局长说得对。高小琴见过大风大浪，心理素质极强。常规审讯对她没用，反而会打草惊蛇。”
“所以我们不审讯。”
侯亮平扫过两人，眼神不再焦躁，多了猎人般的耐心。
“我们请她来配合调查，聊聊天。不聊账本，不聊合同，不聊月牙湖。”
他顿了顿。
“只聊她自己。聊一个渔家女，如何一步步成为山水集团董事长的。”
山水庄园，湖心亭。
高小琴刚挂断赵瑞龙从境外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赵瑞龙声音暴躁惊恐，充斥着命令和威胁。
她静静听着，脸上波澜不惊。
放下电话，她看着湖面涟漪，眼神幽深。
拿起另一部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金律师吗？我是高小琴。有空喝杯茶吗？”
她语气轻松。
“我可能很快要去趟检察院，有些法律程序想请教一下。”
电话那头，是京州最负盛名的刑事辩护律师。
她早已准备了不止一套攻守兼备的剧本。
遥远的西南边陲，某古镇客栈露台上。
孙连城正为一通来自京州的电话烦闷。
市纪委办公室同志用公事公办却带着敬畏的语气通知他：
鉴于他近期在“勤俭节约、高效办公”方面表现突出，已成为全市干部学习楷模。
希望他参加即将召开的全市处级以上干部廉政教育座谈会。
并作为特邀代表，分享思想心得。
分享心得？
孙连城头皮发麻。
他最怕这个。
只想做宇宙里的一粒尘埃，在自己轨道上安静运行，最不想被放到聚光灯下。
为了避免再次被“重点表扬”，他关在房间里苦思冥想一天。
终于炮制出一份堪称完美的发言稿。
几天后，京州市廉政教育座谈会上。
孙连城的发言稿通过视频连线公之于众。
发言题目是：《关于在新时代背景下，以宇宙宏观视角辩证看待干部队伍廉政建设之内生动力与外部约束的几点非结构性思考》。
发言稿长达一万两千字。
从宇宙大爆炸谈到熵增定律，从量子力学不确定性原理引申到干部个体思想的随机波动。
内容旁征博引，云山雾罩。
充斥着“顶层设计”、“底层逻辑”、“赋能”、“抓手”、“闭环”等时髦词汇，通篇没有任何实质内容。
他用缓慢沉稳的语调，念了整整四十分钟。
台下，从市委领导到各单位一把手，起初还想认真听这位“孙氏效率”创始人的高见。
十分钟后开始目光涣散。
二十分钟后有人低头看手机。
三十分钟后，会场后排响起轻微鼾声。
会议结束时，主持会议的纪委领导握着视频里孙连城的手，表情复杂地表示感谢。
孙连城同志的发言，高屋建瓴，思想深刻。
就是……有点催眠。
孙连城成功了。
他用一场堪称灾难的发言，完美地为自己贴上“理论脱离实际、言语空洞无物”的标签。
彻底打消了领导们再让他当典型的念头。
可以继续安心进行他伟大的“公费摸鱼”之旅了。
......
高育良书房里，那盆名贵君子兰感受到主人心绪，叶片微微卷曲。
他知道了侯亮平的动向。
但他没联系祁同伟，也没打探检察院消息。
而是翻开一本老旧通讯录，找到几个早已退休、看似人畜无害的老干部电话，慢悠悠逐一拨过去。
“喂，是老钱吗？我是育良啊……”
他语气闲话家常。
“对对，身体还好吧？呵呵，没什么事，就是前几天整理旧照片，看到当年咱们陪赵立春书记去山水庄园考察的合影，有点感慨。”
顿了顿。
“哎，对了，我记得那会儿，高小琴好像还是个小姑娘吧？”
他用最自然的语气，不动声色地编织着探听虚实、寻找同盟的网。
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听完田国富关于侯亮平最新调查方向的汇报，食指在桌面轻轻敲击。
“让亮平放手去做。”
他看着窗外，目光深远。
“攻心为上，这小子路子对的。告诉专案组，做好一切外围取证准备。”
“一旦高小琴心理防线被撕开一道口子，我们就要以雷霆之势，把后面整个腐败集团连根拔起！”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一间没有任何特殊标识的谈话室。
侯亮平与陆亦可坐在长桌一侧。
对面，是刚走进来的高小琴。
她穿着得体的香奈儿套装，化着精致淡妆，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
没带律师，也没表现出任何紧张或抗拒。
甚至主动对门口法警点头微笑，然后从容在椅子上坐下。
姿态优雅得像来参加商务谈判。
谈话室里，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声音。
侯亮平没说话，只是亲手为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
高小琴看了眼杯中漂浮的茶叶，嘴角扬起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谢谢侯局。没想到在检察院，也能喝到这么好的大红袍。”
侯亮平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静注视着她。
“从一个贫穷的渔家村，走到今天，能执掌百亿资产的山水集团。”
他停顿片刻。
“高董这一路，想必很辛苦。”
高小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动作优雅从容。
她抬起眼，迎上侯亮平目光，笑容不变：
“侯局过奖了。我们民营企业家能有今天，全靠党的政策好，还有汉东省优越的营商环境。”
“至于我个人，不过是顺应了时代潮流，运气好了一点而已。”
她滴水不漏，将所有问题都引向宏大叙事。
完美避开任何关于个人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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