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叶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涌起巨大的波澜，他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信封。
牛皮纸的触感粗糙而温暖，他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崭新的银行存单，金额或许并不惊人，但“河阳重工精密制造有限公司股东分红”一行字，却重逾千钧！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王德柱，望向台下那片蓝色的工装海洋。
他看到了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却都洋溢着自豪和希望的脸庞。
他看到王德柱眼中闪烁的泪光，那泪光里，映照着昔日老仓库管理员李国富偷偷记录账本的身影，映照着死寂车间里的绝望鞠躬，映照着病床前托付U盘的悲壮……
一股滚烫的热流，混合着巨大的欣慰、沉甸甸的责任和一种穿透时空的慰藉，猛地冲上郑开叶的心头，直冲眼眶，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汹涌的热意逼退。
他高高举起那张代表着新生、代表着公道的分红存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无比清晰地响彻在蓝天白云之下，响彻在每一个河阳人的心头：
“王师傅！各位工人兄弟！各位河阳的父老乡亲！你们看到了吗？”
他环视全场，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炬。
“这，就是河阳重工的新生！”
“这，就是我们用双手挣来的……公道！”
郑开叶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带着涤荡一切阴霾的力量，在奠基仪式的上空轰然回荡。
掌声，欢呼声，如同积蓄已久的春雷，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声浪滚滚，直冲云霄，淹没了机器的轰鸣，震撼着河阳的大地。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陆港奠基的工地、将台上那个高举“公道”的身影、将台下无数张激动流泪的笑脸，都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辉。
河阳的天，在这一刻，被这众志成城的呐喊和这来之不易的公道，真正点亮了。郑开叶站在光里，望向远方，他知道，山还在，路还长，但方向，从未如此清晰。
初春的河阳，风里终于不再裹着刺骨的冰碴，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筛落在河阳国际陆港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巨大的红色奠基石被无数锨黄土覆盖，如同一个沉甸甸的承诺被深埋进这片曾经荒芜的土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似乎还在郑开叶的耳膜里鼓荡，王德柱那张饱经风霜却因自豪而发亮的脸，重机厂工人那片象征着新生的蓝色工装海洋，还有掌心那份“河阳重工精密制造有限公司股东分红”存单的粗糙触感……这一切，都像一针强心剂，暂时压下了他心底那片沉甸甸的铅灰色冻土。
“市长，省发改委的传真回复。”
杨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原则同意将陆港一期配套的疏港铁路专线升级改造，列入本年度省重点工程预备项目库！资金配套比例，比我们预估的还要高五个点！”
郑开叶猛地转身，眼中锐光一闪，接过那份还带着机器余温的传真纸，白纸黑字，红头印章，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他用力捏了捏纸张边缘，指节微微泛白，声音却异常沉稳。
“好！立刻通知交通局、城投公司，下午两点，专题会议！疏港铁路的进度，必须咬死在陆港主体工程前面！拖了后腿，我唯他们是问！”
“是！”杨宇响亮应道，脚步匆匆离去。
郑开叶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陆港规划图上的线条在眼前铺展，与脚下这片真实的土地渐渐重合。
那九百亿的巨债，似乎被这新生的喧嚣逼退了一寸。
办公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每一份都关联着河阳沉重的呼吸，郑开叶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端起早已凉透的浓茶灌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直冲喉咙，却也带来片刻的清醒，他点开电脑上 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金点子”计划的部分成果照片。
鼠标滑过一张张充满生机的画面：河钢老厂区闲置的高炉旁，新铺设的粗大银色管道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余热供暖”的生命线；几个老旧小区的边角空地，被整齐划一的木栅栏围起，里面是新翻的泥土和刚冒出嫩芽的菜苗，“社区共享菜园”的牌子朴素却温暖；几个年轻的面孔站在一块写着“河阳公共资源阳光交易平台”的电子大屏前，笑容自信飞扬……
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停顿良久，那是试点成功的“共享菜园”一角，一个穿着围裙、背影微胖的大姐，正弯腰小心地给一畦刚破土的菠菜苗浇水，阳光斜照，她花白的鬓角闪着柔和的光，照片角落的备注小字写着：“张大姐，‘共享菜园’计划提交者，试点社区志愿者。”
一种久违的、带着烟火气息的暖流，悄然熨帖了他疲惫紧绷的心弦，这些微小的、由普通人双手创造的改变，像细小的火种，在河阳沉重的冻土下顽强地燃烧着，他疲惫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微不可察。
深夜，市府大楼顶层这间办公室的灯光，如同河阳最后熄灭的星辰，指针滑过十一点，郑开叶才从一份关于新城烂尾楼“望江苑”项目复工资金缺口的紧急报告里抬起头，颈椎发出僵硬的咔哒声，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带着夜风的微凉。
郑开叶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
“姿姿？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早点休息。”声音是连轴转后的沙哑。
林姿没有立刻回答，她将手中提着的保温桶轻轻放在茶几上，走到他宽大的办公桌旁。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促他休息，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他伏案时露出的、带着深刻疲惫的后颈线条上，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细微的呼吸。
过了许久，久到郑开叶以为她已经离开，他才从报告中抬起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林姿依旧站在原地的身影，昏黄的台灯光晕笼罩着她，她双手下意识地交叠在小腹前，那是一个微微含护的姿态。
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悲壮的温柔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被强压着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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