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烛火摇曳。
凌毅将那封只画着一个巨大问号的信,放在案几上。
信纸很粗糙,是军中最常用的那种。
墨迹很重,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肯屈服的锋锐。
这不是一封信。
这是一封战书。
是一场论功行赏的庆功宴后,大汉最锐利的“矛”,对大汉最坚实的“盾”,发起的一场,关于国策路线的,终极质问。
刘禅已经离去,临走前,他只是拍了拍凌毅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但那份信任,已经重逾千斤。
凌毅没有立刻出宫,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个问号。
他在等。
等姜维的怒火,从烧昏头脑的烈焰,沉淀为可以被触碰的,滚烫的铁水。
一个时辰后,邵正的身影无声出现。
“侯爷,大将军府的灯,还亮着。大将军……在练剑。”
凌毅起身。
“备车。”
大将军府。
深夜的府邸,比白日里更加戒备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铁锈味,和一股压抑的沉默。
看到凌毅的车驾,门口的亲卫并没有立刻放行,而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
为首的队率上前,硬邦邦地开口:“侯爷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大将军已歇下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
凌毅没有下车,只是将那封带着问号的信,从车窗里递了出去。
队率接过,只看了一眼,身体便僵住了。
他转身,飞奔入府。
片刻之后,府邸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凌毅独自一人,走进了这座,属于大汉兵戈之气的权力中心。
院内,火把通明。
姜维,并没有在书房,也没有在卧房。
他就在院中,那片空旷的演武场上。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汗珠如浆,在火光下反射着油亮的光。一道道旧日的伤疤,如狰狞的勋章,盘踞在他的胸膛与后背。
他手中,握着一柄无锋的重剑。
没有章法,没有套路。
只是简单地,一记又一记的,劈斩。
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每一次落下,都砸得青石板地面,迸溅出点点火星。
他在发泄。
用最纯粹的,属于武人的方式,发泄着胸中那股无处安放的,狂热与憋闷。
凌毅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演武场的边缘。
直到姜维将一套剑招舞得力竭,将重剑“哐当”一声,狠狠插进地面的石缝里。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你看够了?”
姜维没有回头,声音因为脱力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冷意。
“大将军的剑法,又精进了。”凌毅平静地回应。
“少说这些废话。”姜维猛地转身,用一条汗巾擦着脸,“你来,就是为了回答这个的?”
他指了指那封,被亲卫放在石桌上的信。
凌毅走上前,拿起那封信。
“大将军想问什么?”
“我想问,我大汉的军队,是不是以后,就只能当一个算盘珠子?”姜维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许久的屈辱与不甘!
“出兵多少,要看国库里有多少钱!”
“军械用多少,要看工坊里有多少存货!”
“我姜维北伐,打的不是曹魏,打的是一本账?!”
“凌毅!我承认你说的都对!没有钱粮,没有军械,什么都是空谈!但是!”
他一个箭步冲到凌毅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
“我大汉将士的血勇之气呢?先帝与丞相,百折不挠,九伐中原,靠的仅仅是算计吗?若事事都要求稳,都等着万事俱备,那我们,将永远被困死在蜀中这片弹丸之地!”
这,才是他那个问号,真正想问的。
庆功宴上的羞辱,只是引子。
他真正恐惧的,是凌毅这种“绝对理性”的国策,会磨灭掉汉军最后一点,也是最宝贵的,名为“精神”的东西。
凌毅看着他。
“大将军说完了?”
姜维一滞。
“你说的,都对。”凌毅竟然点了点头,“一支没有血性的军队,哪怕装备再好,也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这一下,轮到姜维愣住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反驳之词,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凌毅没有理会他的错愕,转身从亲卫手中,接过一卷巨大的舆图,在石桌上,缓缓展开。
“所以,我们不仅要打,还要一直打下去。”
姜维凑上前,他以为凌毅会指向长安,指向关中。
然而,凌毅的手指,却落在了陇右以西。
那片更为广袤,也更为荒凉的土地上。
凉州。
“这是何意?”姜维皱眉。
“大将军,你觉得,北伐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凌毅反问。
“克复中原,还于旧都!”姜维答得毫不犹豫。
“不。”凌毅摇头,“最终目的,是打垮曹魏。而打垮一个庞然大物,最快的办法,不是一刀捅向它的心脏,因为它铠甲太厚,我们可能捅不穿。最有效的办法,是让它持续地,无法止住地,大出血。”
凌毅的手指,从洮西开始,缓缓向西,划过金城,划过武威,一直划到敦煌。
一条贯穿整个河西走廊的,血色线条。
“这里,就是曹魏的失血点。”
“东进,我们会迎头撞上曹魏最精锐的关中军团。那是硬碰硬,是拼消耗,我们拼不过。”
“但西进,我们面对的,是空虚的防守,是离心离德的羌胡部落,是司马氏权力延伸的极限。”
凌毅抬起头,看向姜维。
“我所设想的西进,不是去占领几座城池。而是,‘筑巢’。”
“我们利用洮西之胜的余威,联合俄何等羌胡部落,以他们为先导,我们的大军,在后面当后盾。”
“每前进一步,不是急着去打下一座城,而是先建一座堡垒,一座军屯。开挖水渠,分发我们改良的粮种,吸引周边的流民和活不下去的羌人。”
“我们要做的,不是征服,是治理。”
“我们要让每一个被我们控制的据点,都变成一个,能自己产粮,自己练兵,自己形成战斗力的,小汉中!”
“当我们在整个凉州,都楔入无数个这样的据点,会发生什么?”
姜维顺着凌毅的思路,看着那张地图,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他看到了一条,由无数个光点,组成的,绞索。
一条,死死缠在曹魏脖子上的,绞索。
“这些据点,平日里,是农垦的民屯,是与西域通商的商站,为我们源源不断地提供战马、粮食和金钱。可一旦战时,它们就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兵站!”
“届时,大将军你再挥师东进,你的背后,将不再是遥远的,需要翻山越岭才能补给的汉中。而是富饶的,遍地都是粮仓和兵源的,整个凉州!”
“这……”姜维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他被这个宏大到,几乎堪称疯狂的战略,彻底镇住了。
这已经不是战争。
这是在用“文明”,去碾压“野蛮”!
是用一种更高级的生产和组织模式,去釜底抽薪,去降维打击!
“可……此事耗时甚巨,非一日之功。”姜维说出了最后的疑虑。
“当然。”凌毅点头,但这条路,走得最慢,却也走得,最稳。”
“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个,懂得如何治理地方,如何安抚异族的帅才,去主持这盘大棋。此人,不能是你,也不能是我。”
姜维一愣:“那是谁?”
“马忠,马德信。”凌毅说出一个名字。
姜维的眼睛亮了。
马忠在南中的政绩,有目共睹。由他去主持凉州的“筑巢”计划,再合适不过。
“好!”姜维猛地一拍石桌,“就依你!西进!”
他心中的那个问号,在这一刻,被彻底拉直,变成了一个,指向西方的,巨大箭头!
他被说服了。
被这个,虽然没有金戈铁马的壮怀激烈,却充满了恢弘远见的,阳谋,彻底说服了。
就在两人终于达成共识,相视一笑的瞬间。
一名夜枭成员,如鬼魅般,出现在院门口。
“侯爷!大将军!陛下急召!请二位立刻入宫!”
姜维和凌毅,同时一怔。
这么晚了,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将文武两大重臣,同时召见?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一丝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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