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外门，杂役区所在的云雾山脚，日子总是过得缓慢而分明。
寅时末，天光未亮，林轩便已起身。木屋简陋，四壁透风，但被他收拾得整洁。他熟练地生起一个小泥炉，将昨日剩下的冷粥架上，又掰了小半块硬邦邦的粗粮饼子，就着炉火的微光，慢慢咀嚼。食物的味道寡淡，仅能果腹，但他吃得认真，每一口都细细咽下。
吃完简单的早饭，天色已蒙蒙亮。他拿起靠在门边、木柄被手掌磨得光滑的锄头，还有一个半旧的木桶，推门而出。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湿漉漉地沾在衣襟上，带着山间草木特有的清寒。通往灵田的青石小径上，已经能看到其他杂役弟子的身影，大多和他一样，沉默寡言，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为生计奔波的麻木或焦虑。
“听说了吗？丹霞峰的李师姐，前几日在秘境里得了一株百年火灵芝，直接闭关冲击筑基了！”
“唉，人比人气死人，咱们还在为几颗下品灵谷发愁。”
“少说两句吧，赶紧干活，今天赵管事心情似乎不好，可别触了霉头。”
零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林轩恍若未闻。他人的机缘、宗门的风云，距离他这片贫瘠的灵田太过遥远。他径直走到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前。
田里的白芽灵谷，长势依旧令人堪忧。相比旁边几块田里已然半尺高、叶片舒展泛绿的灵谷，他田里的这些，普遍矮小，叶尖泛着不健康的枯黄，在稀薄的晨雾中显得无精打采。
林轩放下工具，没有立刻动手。他像往常一样，蹲下身，伸出右手，五指轻轻按在干硬的土地上。闭上眼，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从掌心渡出，渗入泥土深处。
这是他的“问土”之法。三年来，日复一日，他对这片土地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经脉的了解。他能“听”到土壤的饥渴，“感觉”到地气的流动。
然而今天，指尖传来的触感，却让他微微一怔。
土地……似乎比昨日湿润了些？不是表层被露水打湿的那种感觉，而是更深层的地方，透出一股温润的生机。而且，那股因贫瘠而常年存在的“焦躁”感，竟然减弱了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
他睁开眼，仔细审视着脚下的土地。颜色依旧是那种缺乏养分的灰黄，混杂着砂石。但若凝神细看，会发现那些板结的小土块边缘，似乎松散了一些。
是错觉吗？还是昨晚那场短暂的夜雨终于起了作用？
林轩压下心中的疑惑，开始一天的劳作。他先是用木桶从旁边的引水池中提来水，依旧是用那稳定而均匀的手法，细细浇灌。然后拿起锄头，开始松土除草。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锄头落下、抬起，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每一次下锄，都精准地避开灵谷的根须，只将板结的土壤锄松，将争夺养分的杂草连根剔除。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但他毫不在意，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土地、与作物的交流中。
时间在单调的重复中流逝。日头升高，驱散了晨雾，带来些许暖意。
当林轩锄到灵田靠近山坡阴面的那一角时，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几株混在乱石堆里、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地脉草”。
和灵谷一样，这几株被他视为希望的宝贝，长势也极其缓慢，三年来几乎没怎么变样，依旧是那副枯黄瘦小的模样，若非他日日关注，几乎以为它们已经枯死了。
他像往常一样，假装清理石头，蹲下身，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地脉草的根部。同时，体内那丝与古玉碑符文产生共鸣后诞生的、与众不同的温润灵力，悄无声息地渡了过去。
然而，就在灵力接触地脉草根部的刹那——
林轩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株被他灵力滋养的地脉草，根部传来一股微弱但确凿无疑的吸力！就像久旱的禾苗终于遇到了甘霖，贪婪地汲取着他渡过去的那一丝灵力！紧接着，他“看”到，地脉草那原本枯黄纤细的根须，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颜色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极其淡薄的、几乎难以分辨的油亮光泽！
这变化微乎其微，若非林轩三年来日日关注，心神与之紧密相连，绝对无法察觉。
但对他而言，这不啻于晴天霹雳！
三年了！自从意外得到那古玉碑的传承，融入这片灵田，他每日都用这特殊的灵力暗中滋养，可这几株地脉草始终如同顽石，毫无反应。他甚至一度怀疑，那古玉碑是否只是个虚幻的泡影，或者自己感应错了。
可刚才那一下……是真的！它们活了！它们真的开始生长了！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林轩的心脏砰砰狂跳，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猛地低下头，用散乱的头发遮住脸上无法控制的激动表情。
成功了！这上古灵田，真的有效！虽然缓慢得令人发指，但它确实能加速灵植的生长！
过了好一会儿，林轩才勉强平复下激荡的心绪。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静，继续若无其事地清理着旁边的杂草，但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在那几株地脉草上，仿佛在确认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境。
“林轩！”
一声不耐的呼喝打断了他的思绪。管事弟子赵虎不知何时又逛了过来，双手抱胸，站在田埂上，皱着眉头看着他：“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一上午就锄了这么点地？我看你这月的贡献点是不想要了！”
林轩连忙站起身，低下头，恭敬道：“赵师兄，我这就加快速度。”
赵虎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林轩的灵田，习惯性地想要挑刺，但看着那些虽然长势不佳、但明显被精心照料过的灵谷，以及被锄得松软平整的土地，一时倒也找不出什么大毛病，只得悻悻道：“哼，长得差就是长得差，再勤快有什么用？废物就是废物！”说罢，甩袖离去。
若在平时，听到这般侮辱，林轩心中难免会泛起一丝苦涩。但今天，他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废物？他低头看着脚下这片看似贫瘠的土地，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你们争你们的机缘，搏你们的命。我自有我的道。
他重新拿起锄头，这一次，挥锄的动作似乎更加有力，更加坚定。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收工回到木屋，林轩照例取出那本记载地脉草的残破古籍，手指摩挲着书页上的图案，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百年生根，千年长叶……”他轻声念着，眼中闪烁着光芒，“慢一点，没关系。只要它在长，就好。”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林轩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听着窗外规律的虫鸣，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的、但与灵田隐隐共鸣的灵力，心中一片宁静，却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片灵田，就是他最大的机缘。而种田，就是他选择的修仙路。
慢，且稳。
这一夜，林轩睡得格外香甜。梦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田野，稻浪金黄，仙药飘香。而他，只是一个安闲的农夫，扛着锄头，漫步在田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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