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路者”的长期合作邀约，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远比国家美术馆的邀请更为汹涌。这不仅关乎职业巅峰，更意味着未来数年生活重心的转移，频繁的跨国飞行，以及更深地卷入商业运作的漩涡。
温念初将自己关在临时充当工作室的客房一整天，对着笔记本电脑上“探路者”发来的厚达几十页的合作框架草案，以及自己密密麻麻写满利弊分析的笔记本，沉默不语。
草案的条件极其优渥，创作自由度也给予了相当的尊重。这几乎是每个户外摄影师梦寐以求的终点。可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门，仿佛能穿透木板，感受到客厅里那个沉默存在的温度。
她尝试用沈聿怀教她的方法，进行理性决策。她在纸上列出两栏：
接受： 职业顶级平台，全球影响力，丰厚报酬，挑战与成长……
拒绝\/暂缓： 维持现有治疗环境稳定性，避免过度商业压力干扰情感感知恢复，深耕霍夫曼教授的研究项目，可能错失时机……
写到“维持现有治疗环境稳定性”时，她的笔尖停顿了。这行字的背后，清晰映出的，是沈聿怀那张冷静自持的脸。
她问自己：如果接受，频繁的分离是否会让她刚刚复苏的情感感知再次退化？那个由他构筑的、让她感到安全并得以成长的心理空间，是否会被打乱？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承受失去这个空间的风险。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心底炸响。她对沈聿怀的依赖，早已超出了对一位医生的信赖。
客厅里，沈聿怀看似平静地阅读着最新的学术论文，但电子笔在平板电脑上标注的节奏，却比平时略显杂乱。他的听力不自觉地放大，捕捉着客房内任何细微的动静——偶尔的叹息，键盘敲击声的停顿。
他知道自己之前的利弊分析足够客观。从任何理性角度，这都是一次不容错过的机遇。他应该鼓励她抓住，甚至应该帮她规划如何平衡工作与治疗。
但一种陌生的、名为“不愿她远离”的情绪，如同顽固的藤蔓，悄然缠绕住他理性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想起观测站风雪中她递来的热水壶，想起换药时她专注而轻柔的动作，想起她在学术会议上逐渐绽放的自信光芒……这些画面，比任何论文数据都更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里。
他闭上眼，试图用意志力将这不合时宜的私心剥离。他是她的医生，他的职责是引导她走向更健康、更独立的人生，而不是……将她束缚在自己身边。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温念初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是清定后的澄澈。她走到客厅，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像一个准备汇报病情的学生。
“沈医生，”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关于‘探路者’的长期合作，我做出决定了。”
沈聿怀缓缓放下手中的电子笔，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等待着。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蜷起。
“我决定，”温念初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婉拒这份长期独家合约。”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沈聿怀镜片后的眼眸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瞬间涌起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是松了口气？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评估了所有因素，”温念初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客观得像在分析病例，“我认为，我目前的情感感知系统，尚未稳固到可以承受长期、高频的跨国商业运作带来的压力和不确定性。维持现有相对稳定、低压的环境，继续我们既定的治疗进程，并深入参与霍夫曼教授的研究项目，对我而言是现阶段更优的选择。”
她将理由完全归结于自身病情的考量，逻辑严密，无懈可击。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关乎那个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的、私人化的眷恋。
“当然，我并非完全放弃与‘探路者’的合作。”她补充道，思路清晰，“我会与他们协商，看是否能转为非独家的、项目制合作模式，保留一定的灵活性和自主空间。”
沈聿怀沉默地听着，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她平静的表象，看进她内心深处。她给出的理由，完全符合他之前所做的风险分析，甚至比他预想的更为周全和……理智。
理智得，让他心中那丝隐秘的悸动，变得有些无处安放。
许久，他才几不可查地颔首，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基于你目前的恢复阶段，这个决定是审慎的。优先巩固治疗成果，是正确的方向。”
他给予了专业的认可，将两人之间那汹涌的暗流，再次牢牢压制在理性的冰层之下。
“至于项目制合作，”他继续道，目光转向桌上的日历，“我可以协助你评估时间安排，确保不与重要的治疗节点和 research mitment （研究承诺）冲突。”
他将自己定位回那个可靠的、提供支持的医生与合作者。
“谢谢。”温念初轻声说，心底却泛起一丝微小的失落。她不知道自己期待听到什么，但绝不仅仅是这样冷静的专业认同。
抉择已下，惊雷过后，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在理性的抉择之下，已经悄然改变。那无声处的惊雷，并非没有留下痕迹，只是被两人心照不宣地，共同掩埋在了看似平静的地表之下。
前路，似乎清晰，又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下一集预告：
温念初正式回复“探路者”，她的选择会带来怎样的连锁反应？转为项目制合作是否顺利？霍夫曼教授的研究进入深度访谈阶段，温念初将如何面对更深入的内心探索？沈聿怀的“互助治疗”是否会因此调整方向？敬请期待第88集：《第88集：深访谈心，旧伤新愈两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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