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题名的喜悦尚未完全沉淀,吏部的铨选公文便已下达。新科进士盛长栋,被授予淮南路蘅州下辖安泰县的知县一职,即日赴任。
安泰县并非富庶大邑,也非紧挨京畿的冲要之地,而是一个地处江淮之间、中等偏下的县份。境内有漕运支流经过,亦有部分丘陵山地,百姓多以农耕、捕鱼为生,间或有少许茶桑之利。此类县份,对于初入仕途的新科进士而言,恰是最好不过的起点。既不至于太过穷困复杂而难以治理,又能得到充分的历练,若治理得当,颇易出政绩。
消息传回顾家庄园,明兰既为弟弟高兴,又不禁生出几分担忧。她深知官场如战场,看似平静的县衙之内,实则暗流涌动。胥吏欺上瞒下、地方乡绅盘根错节、民生诉讼繁杂琐碎……长栋虽有才学,但毕竟年轻,性子又偏于温和内敛,骤然置身于完全陌生的环境,独当一面,难免会遇到诸多困难。
顾廷烨见她眉间隐有忧色,便道:“不必过于忧心。长栋经此数年磨砺,已非吴下阿蒙。安泰县情况不算复杂,正是磨刀的好地方。再者,我已修书给蘅州知州旧部,请他暗中稍加照拂,不至令长栋陷入绝境。”
明兰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知道他虽嘴上不说,实则早已为长栋考虑周全。但她觉得,有些话,有些道理,由她这个姐姐来说,或许更为贴切,更能入心。
于是,她回到书房,屏退左右,铺开信纸,沉思良久。她没有立刻下笔,而是先细细梳理了自己这些年在高门侯府、在宥阳乡间所目睹所经历的种种人情世故、管理之道,尤其是顾廷烨平日里偶尔提及的为官要领。她要写给长栋的,不是空洞的大道理,而是切实可行的处事之法。
笔尖饱蘸墨汁,她开始落笔,字迹一如既往的娟秀而沉稳:
“栋弟如晤: 闻吏部铨选已定,吾弟不日将赴安泰就任。姐心甚慰,亦不免有几分牵挂。官场非比书院,其中关窍,非仅圣贤书所能尽述。今略陈数言,乃姐平日所见所思,吾弟聪慧,可自行斟酌取舍。
其一,观事察人,慎于初始。初到任上,勿急于新政更张,亦勿轻信左右之言。当先翻阅县志案卷,了解风土人情、钱粮户籍、积年旧案。多着便服,不带衙役,私下走访市井乡间,听百姓闲谈议论,方能窥得真实民情。于县衙胥吏,可稍加笼络,察其言观其行,辨其忠奸贤愚,然核心之事,未看清其人之前,须得亲自把握,尤其钱粮、刑名两桩,最易生弊,务必慎之又慎。
其二,平衡之道,在于制衡。地方乡绅士族,盘根错节,不宜轻易开罪,亦不可过于亲近,沦为其傀儡。可于上任之初,设宴相邀,以示礼遇,听其诉求,然是否采纳,权在自身。须令其知你敬他,却不惧他;用他,却也能制他。对待胥吏亦是如此,既要依靠他们办事,又要有能掣肘、考核他们的方法,使其不敢欺瞒。
其三,爱民之心,需落到实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此话非虚。判案需公正,不偏袒富户,也不轻视贫民。征收赋税,需按律法章程,严禁胥吏层层加码,中饱私囊。若遇天灾,需及时勘察上报,开仓赈济,安抚民心。些小善政,如鼓励农桑、修桥铺路、兴办社学,若财力允许,当徐徐图之。百姓心中自有杆秤,你待他们一分好,他们便敬你十分。
其四,谨言慎行,爱惜羽毛。官场之上,一言一行皆有人注视。公务文书,须得仔细斟酌,不留把柄。与上司、同僚交往,不卑不亢,以礼相待,但涉及原则之事,不可一味退让。切记,莫收不该收之礼,莫饮不明不白之酒,莫许无法兑现之诺。清、慎、勤三字,乃为官之本。名声一旦有损,再难弥补。
其五,保重身体,勤学不辍。公务之余,切勿荒废学问。朝廷律法、邸报公文,需时常研读,方能跟上时政。身边可带一两位可靠之人,照顾起居,传递消息。遇有难决之事,亦可写信来问,你二姐夫与姐虽不在身边,亦可为你参详一二。
言不尽意,纸短情长。望吾弟时刻谨记初心,以黎民为重,以廉耻为先,脚踏实地,步步为营。姐姐在宥阳,盼你佳音。
姐:明兰 手书”
这封信,明兰写得极为用心,几乎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注意事项都囊括其中,细致入微,语重心长。写完后,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小心封好,连同一些备好的常用药材、银两以及几本顾廷烨推荐的实用官箴书籍,一同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长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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