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内宅的波涛暂趋平缓，但真正的风浪，从来不会只局限于一方庭院。秋去冬来，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远比后宅的勾心斗角更为剧烈和凶险。顾廷烨以军功起家，圣眷正隆，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执掌京畿部分军务，本就惹得不少资历深厚、却进展缓慢的旧派官僚眼红心妒。加之他为人刚直，行事雷厉风行，在推行整军经武、清查空饷等事宜上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早已树敌良多。
近日，边关偶有小的摩擦，虽未酿成大战，但朝中主和与主战两派争论不休。顾廷烨自然是坚定的主战派，主张加强边防，积极备战，以防患于未然。这便与一些主张息事宁人、以金银绢帛换取暂时和平的文官集团产生了激烈冲突。
这日，顾廷烨下朝回府，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他径直走入书房，连官服都未换，便坐在书案后，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明兰端了热茶进去，见他这般情状，心知必有大事。她轻轻将茶盏放在他手边，柔声问道：“侯爷，可是朝中遇到了难处？”
顾廷烨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与疲惫：“一群蠹虫！只知苟安，不识大体！今日廷议，我奏请增拨军饷，加固北境三关防御，竟被那起子人攻讦为‘穷兵黩武’、‘耗费国帑’！更有甚者，竟隐隐暗示我拥兵自重，其心可诛！”
明兰心中一惊。“拥兵自重”这四个字，对于手握兵权的将领来说，是极其恶毒的指控，足以引来杀身之祸。她立刻意识到，这已不是简单的政见不合，而是有针对性的、欲将顾廷烨置于死地的政治攻讦。
“是何人牵头？”明兰冷静地问道。
“还能有谁？”顾廷烨冷笑，“便是那素来与我不睦的吏部侍郎郭攸之，还有几个依附于他的御史言官。他们搬出圣人之言，大谈什么‘兵者凶器’，实则不过是因我前番清查空饷，断了他们不少人的财路，如今借机报复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为凝重：“更麻烦的是，郭攸之与宫中贤妃娘娘的娘家走得极近。贤妃如今正得宠，若她在陛下耳边吹些风……形势于我不利。”
明兰沉默片刻，脑中飞速运转。朝堂之争，她一个内宅妇人无法直接插手，但并不意味着她只能束手旁观。她想起了海氏来信的提醒，想起了小秦氏与宫中势力的关联。这朝堂上的风波，或许与内宅的暗流，本就同源。
“侯爷，”明兰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妾身虽不能为侯爷在朝堂上直言辩驳，但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顾廷烨看向她：“夫人有何想法？”
“郭侍郎的夫人郭氏，妾身曾在几次宴集上有过几面之缘。”明兰缓缓道，“听闻她颇好风雅，常在家中举办诗会茶宴，结交了不少官宦女眷。贤妃娘娘的母亲永嘉郡夫人，似乎也与郭氏往来密切。”
顾廷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夫人的意思是……”
明兰点头：“既然他们在前朝攻讦侯爷，我们便不能坐以待毙。有些消息，或许从前庭难以探知，但在后宅女眷的往来应酬中，却能窥得一二。郭氏举办宴会，宾客云集，难免有言语流露。若能知晓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或是抓住他们的一些把柄，侯爷在朝堂上应对起来，也能更有底气。”
她顿了顿，继续道：“此外，侯爷的主张是为了固国安邦，于公于义都站得住脚。朝中亦非尽是郭攸之之流，总有明白事理、心怀家国的大臣。他们的家眷，亦是妾身可以结交的对象。若能通过内眷之间的往来，潜移默化地让更多人对侯爷的苦心有所了解，形成舆论，或许也能对朝堂之争有所助益。”
顾廷烨看着明兰，心中震动。他没想到，明兰竟能如此迅速地抓住关键，并提出如此清晰可行的策略。利用内宅夫人的社交网络收集信息、影响舆论，这确实是一条他从未想过、却可能极为有效的途径。这需要极大的耐心、细心和智慧，而明兰，恰恰具备这些特质。
“只是……”顾廷烨有些犹豫，“如此一来，便要辛苦夫人周旋于那些贵妇之间，难免要看人脸色，虚与委蛇。”他深知那些高门命妇之间的交际，看似光鲜，实则暗藏机锋，并不轻松。
明兰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从容与自信：“侯爷为国事操劳，妾身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何谈辛苦？况且，与人交往，察言观色，本就是妾身分内之事。侯爷放心，妾身自有分寸。”
从这一刻起，明兰的角色悄然发生了转变。她不再仅仅是固守澄园、打理内务的侯府主母，开始有意识地走出府门，更为积极地参与到京城贵妇圈的社交活动中去。她参加诗会，赴赏花宴，与人品茶闲谈，姿态依旧端庄温婉，言语依旧得体周到，但那双清澈的眼眸背后，却多了一份敏锐的观察与倾听。
她会留意郭夫人与其他命妇交谈时的神态语气，会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边关局势或朝堂动向，会细心记下那些看似无意的抱怨、炫耀或担忧。回到府中，她会将收集到的零星信息仔细整理、分析，提炼出可能对顾廷烨有用的线索，在夜间书房独处时，娓娓道来。
同时，她也开始有选择地结交一些家风清正、其夫君在朝中颇有清誉的官员家眷，在与她们的交往中，不着痕迹地谈及边关将士的辛苦、巩固国防的重要，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有利于顾廷烨的舆论环境。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另一个战场上悄然展开。明兰用她独特的方式，成为了顾廷烨在波谲云诡的朝堂风云中，一个不可或缺的信息来源和幕后支持者。夫妻二人，一明一暗，共同应对着来自外界的新的、更大的挑战。他们的同盟，也因此延伸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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