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的空气沉凝如铁。烛火跳跃,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和那柄寒光内蕴的横刀上投下晃动的光影。谢砚之端坐于书案之后,玄衣如墨,面容冷峻如万载寒冰。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刑部冗繁的案牍,而是一本深褐色封皮、边缘磨损的厚册——正是玄甲卫以雷霆手段,从慈恩寺后山偏院库房那批“经书木匣”中起获的,“墨池斋”的核心总账!
册页翻动的声音细微而清晰。谢砚之的指尖划过一行行冰冷诡谲的密语账目,深邃的眼眸锐利如刀,穿透那些看似寻常的商铺流水、人情往来,精准地剥离出隐藏其下的、触目惊心的黑色脉络。
“丙字库,甲辰恩科,关节费,纹银十五万两,走‘瑞和祥’茶庄,兑江南通宝钱庄,入‘清溪别院’……” 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清溪别院,太子乳母陈氏之子名下。”
“丁字库,北境军需(丙申年秋),差价补损,黄金八千两,走‘隆昌行’皮货,兑漠北金狼部‘血狼商队’……” 他指尖在“血狼商队”上重重一点,眼中杀意迸现,“金狼部……东宫去年秘密接洽的草原部落!”
“戊字库,‘血髓’净利,纹银二十二万两,分润……东宫詹事府三成,户部李侍郎两成,兵部郭淮一成半……”
条条铁证,桩桩血债!
贪墨的科举买命钱!吸食的将士血肉!染指草原、通敌资敌的巨额赃款!还有那涂抹在贵妇脸上的、用国本染就的“胭脂红利”!
一条条、一桩桩,如同最恶毒的蛛丝,从这本核心账册蔓延出去,死死缠绕在东宫及其党羽的身上!脉络清晰,罪证确凿!这张盘踞朝野、祸国殃民的黑网,终于被彻底照亮!
谢砚之缓缓合上账册,冰冷的封皮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眸,目光投向软榻上的云映雪。
云映雪倚在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在烛光下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星辰。她膝上也摊着一份誊抄的账目关键节点,指尖无意识地在矮几上虚划着,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算珠,进行着最后的复核与推演。迦南之毒带来的寒意被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炽热希冀所压制,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感。
“账册为凭,脉络已清。” 谢砚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冷决断,“郭淮、李庸(户部侍郎)、詹事府一干人等……名单在此。” 他将一张写满名字的素笺推到案边,“明日早朝,便是收网之时!”
“明日……” 云映雪低声重复,指尖在虚空中重重一划,仿佛落下了最后一颗定盘的算珠。她抬起头,看向谢砚之,眼中是压抑了太久的、即将喷薄而出的火焰,“血债血偿!”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却有无形的风暴在暖阁内激荡、共鸣。数月的生死博弈,步步惊心,从城西小院的冰冷算盘声,到谢府深宅的刀光剑影,再到这染血的“胭脂”罪证……所有的牺牲、隐忍、算计,终于在这一刻,凝聚成指向东宫咽喉的致命一击!
暖阁内一片肃杀,只闻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连阿福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怕惊扰了这复仇之刃出鞘前最后的寂静。
就在这千钧一发、蛛网即将彻底收拢的瞬间——
“报——!!!”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由远及近,以撕裂一切的速度猛然撞碎了谢府死寂的夜空!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绝望,穿透重重院落,直刺暖阁!
“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报!八百里加急——!!!”
“轰!”
暖阁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一名浑身浴血、铠甲破碎、几乎看不出人形的驿卒,如同血葫芦般滚了进来!他手中死死攥着一个染血的、插着三根代表十万火急的染血翎毛的铜管!人未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塞外风雪的凛冽寒气已扑面而来!
“大人……谢……谢大人!” 驿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铜管高高举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声,目眦欲裂,“镇戎关……三日前……遭金狼部主力突袭!守军……守军因……因冬衣不御寒、兵器……兵器脆裂……死……死伤惨重!王……王老将军力战殉国!镇戎关……危……危在旦夕!求……朝廷……速发援兵……粮……粮秣军械啊——!”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最后一个字,身体猛地一僵,高举铜管的手颓然落下,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气绝身亡!只有那双瞪得滚圆、充满不甘与恐惧的眼睛,死死地望着京城的方向。
死寂!
暖阁内陷入一片绝对、真空般的死寂!
那染血的铜管“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三根染血翎毛在烛光下刺目惊心!
谢砚之猛地站起身!玄衣无风自动,一股狂暴到极点的戾气轰然爆发!书案被他体内失控的劲气震得“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隙!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染血的铜管和驿卒死不瞑目的双眼,深邃的冰眸瞬间被滔天的血浪淹没!那里面翻涌的,是震惊,是暴怒,是足以焚毁九天的杀意!
王老将军!镇守北境三十载的柱石!竟因军需不足,力战殉国?!
金狼部!那个刚刚在“墨池斋”账册上出现、接受了东宫巨额“差价补损”的草原部落!竟在此时大举入侵?!
巧合?
不!这是毒计!是东宫眼见罪行即将败露,不惜勾结外敌、自毁长城,以边疆将士的鲜血和国土沦丧的危机,来转移视线、制造混乱、争取喘息之机的绝户毒计!
“噗——!”
软榻上,云映雪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死灰,一口暗红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溅在矮几的账册之上!点点猩红,如同盛开的绝望之花!迦南之毒的反噬与这突如其来的、锥心刺骨的噩耗同时爆发,让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映雪!” 谢砚之的嘶吼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他身影如电,瞬间掠至榻前,一把将云映雪软倒的身体揽入怀中!入手是冰冷刺骨的寒意和轻飘飘的重量!
怀中的人气息微弱,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襟。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份誊抄的、记录着东宫累累罪证的账目节点,指尖因用力而深深掐入掌心。
谢砚之抱着她,感受着她生命力的急速流逝和身体的冰冷,再看向地上那染血的军报铜管,最后目光落回案头那本刚刚还象征着胜利在望的“墨池斋”核心账册……
冰与火在他胸中疯狂交织、碰撞、炸裂!
边疆告急,将士喋血,国土危殆!
怀中盟友,毒入肺腑,命悬一线!
而罪魁祸首,却躲在深宫,用这最恶毒的一招,企图金蝉脱壳,甚至反戈一击!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从谢砚之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矮几上!
“轰!”
坚硬的紫檀木矮几应声而碎!木屑纷飞!
那柄一直静静躺在案头的金箔包边、缺珠崩口的算盘,被狂暴的劲气震得高高飞起,又重重跌落在地,发出“哐啷”一声刺耳的悲鸣!那道深深的崩口,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算盘惊落,边疆烽火。
血仇未报,新恨滔天!
蛛网收拢之际,毒蛇反噬的毒牙,已狠狠咬在了——国门与命脉之上!
谢砚之抱着怀中气息奄奄的云映雪,独立于这骤然降临的绝境风暴中心,玄衣染血,眼眸赤红。
复仇之路,从未如此刻般,布满荆棘与——家国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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