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上房”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与劣质熏香混合的怪味。土坯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掺着草梗的黄泥。阿福如同最沉默的磐石,守在门内,虬结的臂膀紧绷,猩红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门外任何可疑的动静。云映雪裹着厚重的灰色斗篷,蜷缩在唯一一张铺着薄薄毡毯的土炕上,脸色在透过破窗棂的惨淡光线下,灰败得近乎透明。迦南之毒的寒意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破碎声。
谢砚之悄无声息地闪入房内,带来一股戈壁风尘的粗粝气息,瞬间冲淡了房内浑浊的空气。他眉头紧锁,玄色劲装下肌肉紧绷,压低的声音带着凝重的寒意:“外围暗桩比预想更多,呈三叠阵,互为犄角。前堂玉夫人手下那几个‘伙计’,虎口老茧厚实,眼神带煞,绝非善类。后厨、马厩方向,至少还有七八个硬手。强攻,代价太大,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那个可能藏有暗格或密道的土墙,“动静稍大,极易惊动对方销毁账本。”
云映雪艰难地睁开眼,清亮的眸子在病痛折磨下依旧闪烁着算盘珠般的冷静光芒。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那栋相对精致些、飘散着脂粉甜香的二层小楼——玉夫人的居所。
“玉夫人……” 她声音嘶哑微弱,如同气音,却字字清晰,“八面玲珑……心如蛇蝎……她……是锁……钥匙……在她身上……”
谢砚之眸色一沉。影七的密报与玉夫人那看似热情实则冰冷的审视都印证了这点。这女人是王莽最信任的守库人,账本的下落,她必然知晓,甚至可能贴身携带!但如何撬开她的嘴?强攻不行,色诱?谢砚之脑中瞬间闪过玉夫人那媚意横生的眼波,胃里一阵翻涌。且不说他对此道深恶痛绝,以玉夫人的精明,寻常美男计只怕是自取其辱。
“她……喜欢什么?” 云映雪突然问,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炕沿上划动,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算珠。
谢砚之一怔,随即想起影七密报中的细节:“奢华,尤好……胭脂水粉、异域香料。王莽搜罗的珍品,大半在此。”
一丝极淡的、带着冰雪锋芒的笑意,在云映雪灰败的唇角漾开。她挣扎着,在阿福的搀扶下坐起身,从紧贴胸口的内袋里,摸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毫不起眼的小布包。布包解开,露出里面几个……**小巧玲珑的扁平瓷盒**!
瓷盒是粗糙的白瓷,毫不起眼,但盒盖掀开的瞬间——
一股极其清雅、却又带着异域风情的、难以言喻的复合香气,如同初春融雪后绽放的第一缕幽兰,混合着沙漠烈日下某种坚韧植物的微苦气息,瞬间在浑浊的房间里弥漫开来!这香气层次分明,初闻清冷,细品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熟透浆果般的甜暖尾调,比玉夫人身上那浓烈的甜香更加高级、更加勾魂摄魄!
更令人惊叹的是盒内之物!
那是膏体!色泽却如同朝霞初染的云朵,透着极其细腻柔润的粉橘光泽,又似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中晕开了一抹落日熔金!在昏暗的光线下,膏体表面流转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诱人至极!
“这是……” 谢砚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胭脂”。
“边塞苦寒……风沙如刀……” 云映雪喘息着解释,指尖轻轻蘸取了一点膏体,展示着它惊人的延展性和细腻度,“寻常口脂……易干裂……失色……”
她眼中闪烁着属于“算盘才女”的、洞悉人心与物性的精光:
“此物……名‘锁玉膏’……取沙棘果油……耐旱红柳花蜜……混以……‘雪盐’提纯所得……晶玉髓粉……”
她每说一种材料,都如同拨动一颗算珠,精准而冷静:
“沙棘油……润泽锁水……红柳蜜……莹润生光……晶玉髓粉……取自‘雪盐’提纯废料……研磨至微毫……附于唇上……如覆薄玉……流光溢彩……且……”
她顿了顿,看着谢砚之,笑容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其香……独一无二……乃以苦艾、冷杉脂……秘法调制……清冽惑人……久闻……心神摇曳……”
谢砚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他看着瓷盒中那诱人至极的膏体和萦绕鼻尖的独特异香,再联想到玉夫人对胭脂水粉的痴迷,不得不承认,这“锁玉膏”对于那个女人而言,是比任何珠宝都更具诱惑力的——**致命毒饵**!
“你想……亲自去?” 谢砚之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艰涩,带着巨大的抗拒。让云映雪拖着病体,深入虎穴,去接近那个心如蛇蝎的玉夫人?这比让他去色诱更难以接受!
云映雪却缓缓摇头,沾着膏体的指尖轻轻抹过自己毫无血色的干裂唇瓣。奇迹般的,那粗糙黯淡的唇色瞬间被一层极其自然、如同天生好气色的粉润光泽覆盖,衬着她苍白如雪的肤色,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病态美的脆弱风情。
“她……不会信你……” 云映雪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醒,“但……同为女子……‘病弱’的……行商内眷……偶得……养颜奇珍……欲寻……‘知己’分享……”
她抬起眼,清亮的眸子直视谢砚之写满担忧与挣扎的眼睛:
“此物……是钥匙……打开她的……贪欲之锁……”
“我会……让她……心甘情愿……带我去看……她的‘宝贝’……”
美人计,亦可为计中之计!
猎物与猎手的角色,在这香氛弥漫的斗室中,悄然逆转。
片刻后。
玉夫人那飘散着浓郁甜香的小楼门口。
云映雪依旧裹着那件宽大的灰色旧斗篷,但兜帽已放下,露出那张苍白脆弱却因唇上那抹“锁玉膏”而平添几分惊心动魄的柔媚的脸庞。她由阿福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脚步虚浮,如同风中残柳。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打开了一条细缝的白瓷小盒。
盒中那清冽惑人、独一无二的异香,如同无形的钩子,随着戈壁干燥的风,丝丝缕缕地飘向小楼敞开的窗棂。
几乎是同时!
二楼那扇挂着茜素红纱帘的雕花木窗,“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玉夫人那张妩媚动人的脸探了出来,杏眼中原本的慵懒与算计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愕与……**难以抑制的贪婪光芒**所取代!她如同最敏锐的猎犬,死死地吸着空气中那缕奇异的芬芳,目光瞬间锁定了楼下云映雪手中那抹诱人的粉橘光泽!
“这……这是什么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再是那种刻意拿捏的婉转,而是充满了最原始的渴望!
云映雪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抹虚弱而羞涩的笑意,如同无意间怀璧的孩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与炫耀:
“夫……夫人见笑了……是……是家传的……一点小玩意儿……叫……‘锁玉膏’……”
她微微扬了扬手中的瓷盒,让那抹流光和那缕异香更加清晰地飘向二楼:
“妾身……体弱……涂着……只觉唇上舒服些……不知……可入得……夫人慧眼?”
玉夫人那双妩媚的杏眼,瞬间亮得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贪婪的火焰在她眼底熊熊燃烧!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扶着窗棂,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脸上堆起前所未有的、近乎谄媚的热情笑容:
“入得!太入得了!妹妹快请上楼来!让姐姐好好瞧瞧这稀罕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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