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从不因人的期盼或抗拒而稍有停留。几场凛冽的北风刮过，天空便彻底沉下了脸，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都能拧出冰碴来。终于，在一个寂静的深夜，细碎的雪籽先是试探性地敲打着窗棂，继而，鹅毛般的雪花便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下来。
一夜之间，世界变了模样。
清晨推开“安食铺”的店门，一股刺骨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激得沈微婉打了个寒颤。门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覆盖了青石板路，淹没了台阶，将远处屋檐、树梢都塑成了臃肿的白色轮廓。街上看不见往日的行人，只有几行深深浅浅的脚印，通向未知的远处。天空依旧是那种沉郁的灰白，雪还在不紧不慢地飘洒，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风穿过巷弄时发出的呜咽之声。
凛冬，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宣告了它的正式降临。
大雪带来的首要问题，便是交通的近乎断绝。通往镇外的道路被厚厚的积雪封堵，车马难行。平日里那些挑着担子、推着板车，将城外田庄新鲜蔬菜运进镇里售卖的农人，此刻全都断了踪迹。偶尔有一两个胆大、家计实在艰难的农人，冒着严寒和雪滑，挣扎着送来些许被冻得发蔫、数量稀少的菜蔬，那价格，早已不是寻常人家能够问津的了。
镇上的集市，往日清晨的喧闹被一种冷清和萧条取代。稀稀拉拉的摊位，卖的多是耐储存的土豆、偶尔可见的冻豆腐、以及一些干果杂粮。原本占据大半江山的鲜嫩菜蔬摊位，几乎消失不见。仅存的一两个摊位上，摆着的也是些品相不佳、边缘带着冻伤痕迹的萝卜或白菜，数量少得可怜。而围在摊位前的，不再是精打细算的主妇，而多是些穿着体面、家中仆役模样的采买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也变了调子，不再是往日的斤斤计较，而是带着一种无奈的急切。
“这白菜怎卖？”
“五十文一棵，不二价。”
“五十文？前几日才十文！”
“前几日是前几日！您看看这天，看看这路！就这点货，爱要不要！”
类似的对话，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新鲜蔬菜的价格，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扶摇直上，变得极其昂贵且供应短缺。普通人家饭桌上的色彩，几乎在一夜之间褪去。
往日的餐桌上，或许还能见到一碟清炒的时蔬，一碗飘着菜叶的汤羹。而今，取而代之的，是单调得令人发愁的腌菜、咸菜，以及少量价格同样上涨的豆制品。萝卜、土豆、白菜（如果能买到的话）成了绝对的主角，但做法也因缺乏其他配菜而显得单一。炖萝卜、炒土豆丝、熬白菜汤……一日三餐，翻来覆去，难见新意。
家中的主妇们眉头紧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孩子们对着饭桌噘嘴，怀念着夏日里那口清脆的黄瓜或爽口的凉拌番茄。男人们干的是体力活，需要盐分和下饭的菜，如今面对着一成不变的咸菜疙瘩和缺乏油水的炖菜，也不免食欲不振，唉声叹气。寒冬本就难熬，再加上饮食的单调匮乏，使得镇上的气氛都显得有些沉闷和压抑。
“安食铺”所在的这条街，也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大雪阻隔了不少住得较远的顾客，尤其是那些并非固定书生的散客。力夫们的活计也因天气寒冷、工程减少而变少，来店里吃早饭、午饭的人明显稀疏了些。只有松涛书院的书生们，依旧保持着较高的到店率，风雪无阻。但他们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沈掌柜，今日这面汤里，似乎不见青菜了？”一位细心的书生放下筷子，温和地问道。
沈微婉正在柜台后擦拭，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歉然却坦然的笑容：“回相公的话，如今外面大雪封路，鲜菜实在难寻，价格也高得吓人。小店暂时无法像往日那样提供新鲜的菜叶了，还请相公多多包涵。”
书生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天公不作美，也是没法子的事。这汤底依旧醇厚，面也筋道，已是难得。”话虽如此，但看着那碗少了翠绿点缀、显得有些寡淡的面汤，心中不免也生出一丝冬日特有的萧索之感。
其他食客，尤其是那些老主顾，也纷纷注意到了“安食铺”餐食的细微变化。那爽口的、作为“三素套餐”重要组成部分的新鲜腌菜（指短期腌制、保持爽脆口感的品种）供应量减少了，偶尔提供的，也是口味更咸、更适合长期储存的深色咸菜。粥品里不见了切碎的菜末，杂粮饼的馅料也似乎变得简单。
人们对此表示理解，毕竟这是整个镇子面临的困境，并非一家小店独有。但理解归理解，口腹之欲得不到满足带来的失望，却是实实在在的。店内用餐的气氛，似乎也因这饮食的单调，而少了几分往日的鲜活气。
沈微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窗外的严寒与积雪，镇上飞涨的菜价和居民饭桌的单调，以及店内顾客那细微的失望表情，都清晰地告诉她：最艰难的时节，已经到来了。她之前所有的预感，都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然而，与街上行人脸上的愁容和店内食客的些许失落不同，沈微婉的心境，在经历了最初的严寒冲击后，反而逐渐沉静下来。她走到后院，掀开厚厚的草帘，看着那在低温下安然存放的几十口腌菜缸，摸了摸屋檐下悬挂的一捆捆干豆角、干茄子，又看了看仓库里那些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萝卜干和红薯干。
严寒之外，是物资的匮乏；而在这小院的方寸之地，却有着她凭借远见和汗水积攒下的、足以应对寒冬的底气。外面的世界冰天雪地，菜价飞涨，而她这里，却拥有着相对“廉价”且充足的替代品。
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目光穿过漫天飞舞的雪花，投向店铺前堂的方向。她知道，接下来，该是这些囤积的“宝贝”们登场，彰显价值的时候了。寒冬已然降临，但“安食铺”的炉火，绝不能熄灭。
喜欢被休后，清白人间味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被休后，清白人间味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