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拉西亚大陆南端的咸湿海风裹着铁锈味扑来，将三桅商船上自由港商会的旗子吹得猎猎作响。
船尾的老水手正往海里撒盐，浑浊的眼睛盯着翻涌的浪头：再往南二十海里就到死亡海域了，这鬼地方，十年前我见过七艘寻宝船进去，没一艘出来。
甲板上的学徒捧着罗盘打了个寒颤，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喉咙。
老水手的盐撒得更急了：看到没？
连磁石都怕那片海！
但此刻，在更南边的海平线上，八艘中型海船正切开青灰色浪涛，船首的骷髅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里格纳海盗舰队的铁锚在船舷碰撞出清脆的响，甲板上的海盗们忙着收帆，有人往皮靴里塞短刀，有人往酒囊里灌朗姆酒——他们要闯的，正是让所有海商色变的死亡海域。
旗舰黑寡妇号的船长室里，橡木桌被浪头撞得直晃，烛火在牛头人洛根的脸上投下狰狞的影子。
他那对锈红色牛角上有道裂痕，是三年前和海妖搏斗时留下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喘息微微颤动：查尔斯，你疯了？
前阵子还有渔民说看到幽灵船在海域边缘漂，船帆上全是啃食尸体的海蛆！
光头海盗查尔斯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座椅上，左边眉骨处的刀疤从额头一直扯到下颌，笑起来时金牙闪得人睁不开眼：洛根，你忘了我们在碎岩岛被海军追得像丧家犬的日子？他踢开脚边的朗姆酒桶，油亮的光头蹭过身后挂着的海盗法典，埃弗蒙群岛的宝藏，够我们买十支舰队！
洛根的牛蹄重重踏在地板上，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可那些进去的人......
那些人没海图！查尔斯突然站起来，桌子被他拍得跳了三跳。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展开时，洛根闻到了浓烈的血锈味——海图边缘染着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洛根俯下身，瞳孔骤然收缩。
海图上的线条不是用墨水画的，而是某种发光的银色粉末，在烛火下流转着微光。
暗礁群标注得密密麻麻，连最小的珊瑚礁都画着骷髅标记；洋流方向用箭头标出，有的箭头旁写着朔月夜可过，有的画着骷髅头写退潮即死；甚至连群岛周围的浅滩，都标着水深九尺，藏有青铜宝箱。
这......洛根的牛尾不自觉地甩动，这不可能是普通海图。
当然不普通。查尔斯的手指划过海图上最大的岛屿，那里用金线绣着埃弗蒙三个古精灵文，看到岛中央的火山吗？
传说火山口有座水晶宫，里面堆着精灵王的王冠、龙裔的战矛，还有足够填满三个地窖的魔晶。他舔了舔嘴唇，上回有个喝醉的老海盗说，他爷爷的爷爷跟着精灵探险队去过，回来时口袋里装着会发光的珍珠，后来被海妖拖下了水——但那珍珠，够他在自由港买栋带花园的房子。
洛根的牛蹄又踏了一下，这次轻了些：可海图从哪儿来的？
你说过，死亡海域的地图早被教廷烧光了。
查尔斯没说话，指了指舱门外。
走廊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像是裹着破布的骨头在地上拖行。
洛根的牛毛瞬间炸起——那绝对不是活人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的刹那，腐肉的腥气涌了进来。
亡灵法师站在门口，兜帽下的脸是半张骷髅，另一半脸皮像腐烂的葡萄皮挂在骨头上。
他的手指是白骨，却戴着三枚镶着红宝石的戒指，每枚戒指上都刻着死亡符文。
副团长似乎对我的存在很不满。亡灵法师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喉咙里摩擦，但没有我，你们连死亡海域的雾墙都闯不过去。
洛根的手按在腰间的巨斧上，斧柄缠着的蛇皮发出沙沙声：你说过会帮我们避开海妖，避开幽灵船，避开所有诅咒。
我会的。亡灵法师举起白骨手，指尖飘起一团幽绿鬼火，但前提是你们别像那些愚蠢的人类，在宝藏前互相捅刀子。他的骷髅眼窝里闪过幽光，我闻到了，你们船长心里有股黑血——他想等找到宝藏后，把我推进海里喂鱼。
查尔斯的刀疤突然抽搐起来。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朗姆酒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滴在海图上，却被那银色粉末吸收得干干净净：法师大人真会开玩笑。
亡灵法师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门关上的瞬间，洛根听到他的脚步声变成了清脆的骨节碰撞声，像是在数数。
别理那老东西。查尔斯重新坐下，用匕首敲了敲海图，重点是这海图——我让人找了五个鉴定师，三个说这是精灵时代的遗物，两个说上面的标记用的是古代海语。他压低声音，最关键的是，我让人用活鸡做了测试。
洛根挑眉：活鸡？
把鸡的眼睛蒙住，绑在海图上标着安全锚地的位置。查尔斯的金牙在阴影里忽明忽暗，结果那片海域的暗流真的变弱了，鸡没被卷走。
换了个标着骷髅头的位置......他打了个响指，半柱香不到，鸡就被海蛇啃得只剩骨头。
洛根凑得更近了，牛鼻喷出的热气让海图上的银粉轻轻颤动。
他突然发现，在埃弗蒙群岛的火山口位置，有个极小的标记——是朵枯萎的黑玫瑰。
这是什么？他指着标记问。
查尔斯的眼神闪了闪：可能是寻宝者的记号。他迅速卷起海图，总之，明天正午就能到雾墙边缘。
洛根，你带第三、第四艘船在左舷警戒，看到幽灵船就用火箭招呼。
洛根接过海图时，指尖触到了羊皮纸背面的凸痕——像是某种符文的压印。
他刚要细看，查尔斯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等我们带着宝藏回自由港，你就能在码头上买座带温泉的房子，天天喝最好的矮人麦酒。
洛根捏着海图站在舷边时，暮色正将海水染成血红色。
死亡海域的雾墙已经近在眼前，像道半透明的灰幕，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像是女人在哭，又像是海妖在笑。
副团长！大副从甲板跑过来，厨房的老汤姆说，他看到亡灵法师在船尾烧什么东西，烧完的灰全飘向雾墙了。
洛根望着雾墙里翻涌的灰雾，又摸了摸怀里的海图。
海图背面的凸痕突然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纸而出。
他想起查尔斯说海图是客人带来的，想起亡灵法师预付的三袋金币——每枚金币上都铸着黑玫瑰的标记。
雾墙里的歌声突然变响了，像是千万人在同时低语：来啊，来拿属于你们的......
洛根的牛尾重重甩在栏杆上，金属栏杆被砸出个凹痕。
他望着逐渐逼近的灰幕，突然觉得，他们不是在寻找宝藏，而是被某种更古老的东西，当成了猎物。
暮色漫过海平线时，查尔斯从铁箱里取出个雕花银盒，盒内整整齐齐放着十二枚金币。
洛根凑过去，牛眼在金币表面投下阴影——每枚金币边缘都刻着缠绕的荆棘，中央正是那朵枯萎的黑玫瑰，和海图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客人预付了三万枚这种金币。查尔斯用匕首挑起一枚，在指间抛了抛，说是事成之后再补七万。
你猜猜，什么样的东西值得用十万枚魔法金币买？他突然咧嘴笑了，刀疤被拉成扭曲的弧线，精灵王的王冠？
龙裔的战矛？
不，洛根，那些不过是明面上的诱饵。
客人要的，是火山口水晶宫最深处的东西。
洛根的牛蹄在地板上碾出个浅坑：你怎么知道？
我在自由港见过老海盗的日记。查尔斯将金币抛进银盒，盒盖合上时发出清脆的闷响，那家伙说，精灵探险队进去时带了九口棺材，出来时只剩三口——装的不是尸体，是活物。他压低声音，水晶宫底下有座祭坛，祭坛中央嵌着块黑玉，上面刻着冥河之钥
洛根的牛角根微微发烫，这是他血脉里对危险的直觉在预警：所以客人要的是那把钥匙？
查尔斯没回答，反而抽出腰间的短刀，在掌心划出道血痕。
鲜血滴在银盒上，黑玫瑰的纹路突然泛起幽蓝光芒。看到了？他舔掉掌心的血，这些金币里封着亡灵魔法，客人能通过它们追踪我们——但等我们拿到想要的东西......他用刀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到时候，法师大人的命，可比十万金币值钱多了。
洛根的巨斧在腰间轻轻晃动，蛇皮裹着的斧柄擦过他的牛腹：你是说，等进了水晶宫，先宰了那老骨头？
聪明人。查尔斯拍了拍洛根的肩膀，指节叩在牛骨上发出咚咚声，亡灵法师的灵魂石可是好东西，能换十船魔晶。
至于他要的钥匙......他的金牙在阴影里闪了闪，谁知道那是不是个陷阱？
反正等我们带着宝藏回自由港，法师大人的尸体早就喂了海妖。
洛根的牛尾突然缠住了查尔斯的手腕，力量大得让对方瞳孔微缩。你确定那老东西没留后手？他的牛鼻喷出的热气里带着腥甜的铁锈味，刚才大副说他在船尾烧东西——烧的可能是我们的命。
所以才要联系里格纳的老伙计。查尔斯抽出被缠住的手，从抽屉里摸出个青铜罗盘，指针上沾着暗紫色粉末，这是和群岛法师联络的信标，等过了雾墙就启动。
那家伙欠我个人情，当年在碎岩岛要不是我给他挡了海军的链炮......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罗盘边缘的凹痕，总之，有他在，亡灵法师翻不起浪。
洛根盯着那罗盘，牛毛下的皮肤起了层鸡皮疙瘩。
里格纳群岛的法师他见过，那个瘦高个总爱用活人眼睛当法器，比亡灵法师更让他发怵。你确定要把他卷进来？
不然呢？查尔斯将罗盘塞进洛根手里，我们有八艘船，三百号兄弟，但死亡海域里的东西......他望向舷窗外翻涌的雾墙，海妖、幽灵船、会吃人的海雾，哪样是靠斧头能解决的？
老伙计的黑魔法至少能让我们多活三天——足够找到宝藏，宰了法师，再把信标沉到海底。
洛根捏紧罗盘，青铜边缘在掌心压出红印。
他突然想起查尔斯十年前的模样：那时的光头海盗还没刀疤，在自由港码头当搬运工，总爱盯着海图店的橱窗发呆。你当年第一次去埃弗蒙群岛......他试探着问。
查尔斯的笑容僵住了。
他走到舷边，咸湿的风掀起他的皮夹克，露出腰间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肋一直扯到右肩。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我跟着杰克的舰队去的，十二艘船，四百人。
结果刚进雾墙就遇到幽灵船——那些船没有帆，没有桨，甲板上全是白森森的骨头，桅杆上挂着被剥了皮的船员。他摸了摸刀疤，我躲在底舱，看着杰克被海妖拖下水，看着大副被幽灵船上的骨箭射成刺猬。
最后只有三艘船逃出来，其中两艘在回程时触了暗礁。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去？洛根问。
查尔斯转身时，眼里燃着狂热的光：因为我在底舱看到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舷窗木框，幽灵船从我们船边漂过时，我透过排水孔看到了——他们的甲板中央摆着个黄金箱子，箱子里有团光，像活物似的跳动。
后来我查了古籍，那光......他咽了口唾沫，是精灵王的王冠在发光。
洛根突然明白为什么查尔斯能在碎岩岛被海军追得跳海，能在奴隶船里当苦工三年，能为一张海图等十五年。
有些东西一旦烙进骨头里，就再也抠不出来了。
去准备吧。查尔斯拍了拍洛根的背，明天正午过雾墙，让兄弟们检查火油和火箭，尤其是对付幽灵船的银弹。
对了，他的声音突然放轻，等进了水晶宫，你带二十个兄弟跟我，剩下的交给大副——有些东西，只能让自己人看见。
洛根走出船长室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舰队。
亡灵法师站在船尾，白骨手托着团幽绿鬼火，烧尽的纸灰正打着旋儿飘向雾墙。
那些灰烬不是普通的纸，洛根闻得出，是用婴儿的胎发和人鱼的眼泪混合制成的，属于最高阶的招魂材料。
他摸了摸怀里的海图，背面的符文凸痕又开始发烫。
这时候，前甲板传来木匠的吆喝声：都小心着点！
新换的龙骨还没上油，浪大时别扎堆！洛根望去，只见几个船员正用骨螺分泌的黏液涂抹船底——那是埃拉西亚大陆特有的造船术，能让船壳在海水中更坚韧，却也会引来嗅觉敏锐的海怪。
雾墙里的歌声突然变得清晰，像是千万个女人在合唱安魂曲。
洛根望着八艘船的船首像——那是用深海寒铁铸的骷髅，眼眶里嵌着发光的夜明珠，是里格纳群岛的法师专门为死亡海域打造的。
他突然想到，这些船看似坚固，在那片被诅咒的海域里，或许连一片贝壳都不如。
副团长！大副从甲板跑过来，二副说主桅的帆绳松了，要您去看看。
洛根跟着大副走向前甲板时，余光瞥见亡灵法师的鬼火突然熄灭了。
黑暗中，骷髅脸上的腐肉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更白、更干净的骨头。
而在舰队最前方，死亡海域的雾墙正缓缓分开，露出里面墨色的海水——那颜色，像极了被血浸透的裹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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