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恻恻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林薇的脊梁,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她僵在门口,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已踏入了那条象征着自由的、肮脏的小巷。怀抱里的曦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致命的危机,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
她缓缓转过身。
站在后院阴影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上那个戴着金丝眼镜、自称王处长的76号行动处头目。他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作呕的得意笑容,手里把玩着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她。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面色凶狠的特务,堵住了通往厨房的后门。
他们根本没被远处的爆炸完全引开!或者说,他们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调虎离山,留下了后手!
“沈太太,这么着急,是要带着孩子去哪里散步啊?”王处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带着虚伪的关切,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冰冷,“外面兵荒马乱的,可不安全。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冷汗瞬间浸湿了内里的衣衫,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她和曦儿……
不!不能!
惊鸿还在某处等着她们!曦儿还这么小!
一股源于母性的、近乎野蛮的求生欲,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轰然爆发!恐惧被强行压下,大脑在极度的危机中反而进入了一种异常的冷静和清晰。
她不能硬拼,力量悬殊太大。她必须智取,必须拖延时间!
“王处长,”林薇强迫自己松开紧握门框、已经泛白的手指,慢慢将踏出门外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动作看似顺从,实则是在寻找平衡和机会。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柔弱,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我……我只是听到爆炸,害怕极了……想带孩子去地窖躲一躲……那里更安全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曦儿抱得更紧,用身体挡住王处长可能直接瞄准孩子的枪口,脚步微微向后挪动,看似是被逼退回后院,实则是在计算着与对方之间的距离,以及退回厨房小门的可能性。
“地窖?”王处长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她的说辞,但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猎物、看着对方徒劳挣扎的感觉,并没有立刻采取强硬的行动,“沈太太,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用兜圈子了。沈惊鸿在哪里?说出来,我保证你和孩子平安无事。否则……”他的目光扫过她怀里的曦儿,意思不言而喻。
那充满恶意的目光让林薇浑身汗毛倒竖,但她知道,此刻示弱就是真的万劫不复。
“王处长,我真的不知道惊鸿在哪里。”林薇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演技逼真,带着一种孤苦无依的绝望,“他……他很久没回家了,外面都说他……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提心吊胆……呜呜……”她甚至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担忧丈夫、惶恐无助的妇人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的表演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王处长皱了皱眉,眼神中的戏谑稍减,多了几分审视和不耐。他或许不相信林薇完全不知情,但一个哭泣的女人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确实容易让人放松一丝警惕。
“沈太太,我劝你最好配合。”王处长的语气冷了下来,“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你坚持不说,那只好请你们母子,跟我们回总部‘做客’了。那里的环境,可不太适合小孩子。”
跟他回76号魔窟?那和直接送死没什么区别!一旦进去,她和曦儿将成为要挟惊鸿最有效的筹码,也将遭受难以想象的折磨!
必须反抗!必须在被带离这栋房子之前!
林薇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后院。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未收的床单,在微风中飘荡。墙角堆着一些废弃的花盆和修理工具。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有一把靠在墙边的、生了锈的铁锹……
她的心跳得飞快,计算着每一个动作的成功率和后果。抱着孩子,她的行动大大受限,但这也是她唯一的“护身符”,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开枪。
就在这时,被林薇哭声惊动的曦儿,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洪亮的哭声在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哭声像是一道催化剂!
王处长显然被哭得心烦意乱,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对身后两名手下使了个眼色:“带她们走!”
两名特务立刻上前,一人一边,就要来抓林薇的胳膊!
就是现在!
在特务的手即将碰到她胳膊的电光石火之间,林薇动了!她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个矮身,不是攻击特务,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绑着的曦儿,朝着几步外那堆松软的、晾晒着的床单方向,用力抛了过去!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太过决绝!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扑上来的特务,动作都下意识地停滞了一瞬!
“宝宝!”林薇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仿佛是因为极度恐惧和绝望而做出的本能反应——宁愿让孩子摔在柔软的床单上,也不能落入魔爪!
就在这所有人都被抛出的孩子吸引注意力的、不到一秒钟的空隙!
林薇借助前抛的力道,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向侧后方猛地一旋,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布裙暗袋里掏出了那把小巧却锋利的剪刀,看也不看,朝着离她最近的那个特务的眼睛狠狠扎去!同时,左手握着的、一直藏在袖口里的那瓶嗅盐,猛地拔开塞子,朝着另一个特务和王处长的方向奋力一泼!
“啊——!”被剪刀刺中眼球的特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捂着脸踉跄后退。
“什么东西?”
“我的眼睛!”
嗅盐刺鼻的气味和粉末弥漫开来,王处长和另一名特务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咳嗽,视线瞬间模糊!
机会!
林薇没有任何犹豫,甚至顾不上看曦儿是否安全落在床单上(她抛出的角度和力道经过了瞬间计算),转身就朝着那扇通往厨房、此刻无人阻挡的小门亡命冲去!
几步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
她能听到身后王处长气急败坏的怒吼,以及拉动手枪保险的“咔嚓”声!
“站住!再跑我开枪了!”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林薇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潜力都爆发出来,猛地撞开了那扇虚掩的小门,冲进了昏暗的厨房!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她身后响起!子弹擦着她的耳畔呼啸而过,打在厨房的瓷砖墙上,溅起一串火星和碎屑!
林薇甚至能感觉到子弹掠过带来的灼热气浪!她不敢回头,凭着记忆和本能,在堆满杂物的厨房里跌跌撞撞地向前冲,目标是通往前厅的那扇门!
身后,是王处长和那名未被嗅盐完全影响的特务追来的脚步声和怒骂声!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妈的!臭娘们!”
林薇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肺部因为极速奔跑和恐惧火辣辣地疼。她知道自己跑不过训练有素的特务,更何况他们还拿着枪!
就在她即将冲到厨房门口,手已经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砰!”
又一声枪响!
这一次,子弹没有打偏!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她的右肩上,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剧痛,整个人被带得向前扑倒!
“唔!”她闷哼一声,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右肩瞬间被鲜血染红,剧痛几乎让她晕厥过去。
完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把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咫尺之遥,便是黄泉。
王处长和那名特务追了上来,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右肩的伤口被牵扯,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王处长脸色铁青,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暴戾和杀意,他用手枪抵住林薇的额头,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现在就毙了你!”
冰冷的枪口紧贴着皮肤,死亡的气息如此清晰。林薇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冰凉。惊鸿……曦儿……对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处长!处长!”另一个留守前院的特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记者!还有巡捕房的总探长!说是接到报案,有持枪匪徒闯入民宅行凶!玛索太太带着他们,马上就要冲进来了!”
记者?巡捕房总探长?
王处长的动作猛地僵住,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那个法国女人动作这么快,而且竟然把事情捅到了巡捕房高层和记者那里!在法租界,当众枪杀一个有外交官邻居作证的“侨商”家属,这个后果,就算76号也承担不起!
他死死盯着脸色苍白、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林薇,眼神变幻不定,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算你走运!”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悻悻地收回了枪,对两名手下吼道,“带上她和孩子,从后门撤!快!”
他不能留下林薇这个活口和证据给巡捕房,但也不敢当着记者和总探长的面杀人。
两名特务粗暴地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林薇,另一人则冲回后院,从还在哇哇大哭的曦儿身边,粗暴地将他连同包裹的床单一起抓了起来。
林薇看着儿子被特务像拎货物一样抓起,心碎欲裂,想要挣扎,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剧痛让她几乎晕厥,只能发出微弱而无力的呜咽。
她被拖着,踉跄地穿过厨房,从后门再次进入那条阴暗的小巷。身后,传来前门被撞开的声音,以及玛索太太高昂的、夹杂着法语的抗议声和巡捕的呵斥声……
希望近在咫尺,却又瞬间远去。
她和曦儿,最终还是落入了魔掌。
只是这一次,从被监视的囚笼,变成了真正通往地狱的囚车。
黑暗,吞噬了她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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