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济世堂时，天已经擦黑了，雪停了，月亮挂在天上，像个银盘子。陈建国刚把枫树种放在门口 —— 他特意找了个向阳的地方，怕种子冻着，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树后。
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穿着打补丁的蓝布棉袄，羊角辫上绑着红头绳，手里攥着片红枫叶，看见陈建国望过来，赶紧把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像受惊的小兔子。
“小丫，别躲了！” 赵二柱喊了一声，声音放得很轻，“陈先生不是坏人，不会说你的。”
小姑娘慢慢挪出来，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二柱哥。” 她偷偷抬眼，看了陈建国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把手里的枫叶递过来，“先生，这个好看，给你。”
枫叶红得透亮，边缘有点卷，像是被揉过，颜色是深红带点黄，像烧透的炭火。陈建国接过，指尖碰到叶子的纹路，忽然想起乐乐小时候也喜欢捡枫叶 —— 那时候乐乐才五岁，总把最红的枫叶夹在课本里，说 “要留给爸爸当书签”，结果没过几天就弄丢了，还哭了好久。
“谢谢你，小丫。” 陈建国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他注意到小丫的手指冻得通红，还沾着点泥，“你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会跑的铁盒子’（指汽车）好不好？那盒子跑得可快了，比千里马还快，里面还能坐人，冬天不冷，夏天不热。”
小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使劲点头，羊角辫晃得像小铃铛：“想！我想知道铁盒子怎么跑，是不是跟驴车一样，要吃草？”
陈建国笑了，把枫叶夹在怀里的本子里 —— 那是他用来记日记的，纸页已经快写满了。“铁盒子不吃草，喝一种叫‘汽油’的东西，” 他耐心解释，“就像人要吃饭一样，喝了汽油，它就能跑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丫每天都来济世堂，来得比赵二柱还早。陈建国教她认字，用炭笔在粗纸上写 “枫”“雪”“药”—— 小丫握笔的姿势很笨拙，手指总是沾着炭灰，像个小花猫，却学得很认真，眼睛盯着纸，一动不动。
“先生，‘家’字怎么写？” 这天，小丫突然问，声音有点怯生生的，“我听王婶说，有家的人，冬天不用自己砍柴，有人给煮热粥。”
陈建国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 “家” 字 —— 横、撇、弯钩、撇、撇、撇、点、竖钩、横折、横、撇、弯钩、撇、撇。“‘家’就是有房子，有孩子，有牵挂的人，” 他轻声说，“不管走多远，想起家，心里就暖。”
小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 “家” 字旁边画了个小房子 —— 房子是方的，屋顶画着枫叶，里面画了三个人，一个高的，两个矮的，还在旁边画了片枫树，叶子画得圆圆的，像小太阳。“这是先生的家吗？” 她指着画问。
陈建国的眼睛有点红，点点头：“是，这是我的家。”
这天中午，李大婶突然跑进来，头发乱了，衣服上沾着灰，声音发颤：“二柱！陈先生！我家孙子抽风了，脸发青，没气似的，你们快救救他！”
赵二柱赶紧收拾药箱 —— 银针、草药、纱布，手忙脚乱的，药箱盖都没扣好。陈建国跟着跑出去，雪地里的脚印很乱，李大婶的鞋跑掉了一只，光着脚在雪地上跑，脚都冻红了。
到了李大婶家，孩子躺在炕上，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手脚还在抽搐，呼吸很轻，像随时会断。赵二柱刚要拿银针，陈建国突然喊：“等一下！先掐人中！”
他快步走过去，用拇指按住孩子的人中穴，力度刚好，又让李大婶拿温水擦孩子的额头 —— 水不能太凉，也不能太热，擦的时候要轻。屋里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孩子，李大婶的眼泪掉在炕上，湿了一片。
没过多久，孩子的抽搐停了，慢慢睁开了眼睛，小声哭起来，声音有点哑：“奶奶，我冷。”
“哎！哎！” 李大婶赶紧把孩子抱起来，裹上被子，眼泪还在掉，却笑了，“好了！好了！谢谢陈先生，你这法子真神！比扎针快多了，要是等扎针，我家孙子说不定就……”
消息很快传遍了枫溪镇，村民们都来济世堂，围着陈建国问这是什么 “神仙法子”。有的递鸡蛋，有的送红薯，还有的拿着布娃娃，要给陈建国 “保佑平安”。
“这不是神仙法子，是急救，” 陈建国解释，可村民们听不懂，都说：“是枫神保佑，陈先生是枫神派来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厉害的法子！”
赵二柱哭笑不得，只能顺着他们说：“对，陈先生是枫神派来帮咱们的，以后大家有急事，就找陈先生！”
晚上，陈建国坐在灯前，把今天的事记在本子上 —— 炭笔在纸上划过，发出 “沙沙” 的声音。他写道：“以前总觉得自己没用，跟不上时代，被公司淘汰，连家人都照顾不好。可在这里，我知道了 —— 有用不是要多厉害，不是要赚多少钱，是能帮到别人，是能让别人因为你而好起来。”
赵二柱端来碗红糖粥，放在他面前 —— 粥里放了枸杞，颜色是琥珀色，冒着热气。“别写了，快喝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他坐在旁边，抓了把炒豆子，“明天咱们教村民点简单的急救法子，以后遇到急事也不用慌，省得像今天这样，吓死人。”
陈建国喝着粥，甜糯的味道暖到了心里，从舌尖暖到胃里，再暖到心口。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枫树上，像给枫叶盖了层薄被，月光照在雪上，泛着微光。他摸了摸怀里的怀表，忽然觉得，就算暂时回不去，在这里扎根，有赵二柱这样的朋友，有小丫这样的孩子，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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