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将中山宫的轮廓彻底吞没,星月躲进云层,不肯透出半分光亮。
浣月阁内的烛火,被风吹得微微摇曳,在帐幔上晃出斑驳的光影。
昏暗难辨,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帐幔低垂,隔绝了外间一切声响。
姬约的气息笼罩在上方,带着淡淡的酒意与龙涎香,这是属于君王的温热与威严。
江婉处在昏暗迷离中,竟有些辨不清眉目天颜。
却在神思混沌之际,蓦地自脑海浮现,司马熹那张清晰的脸。
心惊!
君恩承欢之际,竟然想起他来!
江婉骤然一颤,如坠冰窟。
“何故战栗?”姬约声含慵懒,动作放缓。
“……烛影摇曳,妾身……畏寒。”
她声息微乱,强自敛定,纤指却不由自主攥紧衾褥。
然而,心底的骇浪已再难平复......
方才那一惊,究竟是因畏人察觉,还是惧己沉沦?
身处君王与权臣之间,这份迷失何其危险?
江婉于心内不禁慨叹,自己身若孤舟,正被暗涌推向深渊。
深渊底部,无名无光,
唯见司马熹的那一双冷眸如月,照着她步步失陷……
***
南郊竹林别院的沉香缠绕着竹影,江婉刚跨过门槛,便看到司马熹正对着案上的舆图出神。
她轻咳一声,将司马熹的注意力拉回,不等对方开口,便将浣月阁应对姬约的经过,连细节都带着语气复述出来,尤其是 “若查出司马有勾连便治罪” 那句,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答的怎么样?”江婉歪头看向他。
司马熹听得愈发专注,待她话音落下,当即放下手中的玉尺,眼中闪过明显的赞许:
“你这应对,比我预先教的还要周全!那句‘治罪’说得妙,既撇清了私党嫌疑,又树立君上威严,连我都要佩服你这临场反应。”
江婉扬起脸儿,笑靥如花,扯住司马熹的袖子问:“如此说来,可还嫌我莽撞天真?”
“是是是,君上和我都对你看走了眼。” 司马熹嘿嘿地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有你这般聪慧机敏,就能让我少担些心。”
提到君上,江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摇曳的竹枝,轻声问道: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他们真要去查,会不会查出你什么问题来?”
司马熹闻言一怔,随即起身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江婉转头瞪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慌乱的认真,“这可不是玩笑!阴简肯定会盯着这事呢。”
司马熹盯向她的眼睛里,充满着穿透力:“你问的是他们会不会查出问题,而不是问我有没有问题,说明......,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没再继续说下去,却换成了安慰,“放心吧,他们查不出任何牵连。”
江婉点了点头:“那就好!”
她想了下,又凑到司马熹面前,认真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昨夜君上突袭浣月阁, 他撞见我手里的珍珠猫头了。”
司马熹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你怎么应对的?没说漏嘴吧?”
江婉把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坏笑着问:“你可后怕?”
司马熹沉吟片刻说道,你可知,在保护你的事上,我一直都很小心,包括这竹林内外,我都设了流动暗哨,就是防止你被盯梢尾随……
此物赠你之前,我已考虑过风险。所选珍珠与宫中赏赐规制相同,纹样又合你喜好,就算被宫人瞥见亦无大碍。
他轻叹,“就是没想到,竟直接落入君上手中。”
江婉眸光闪动:“思虑如此周详,看来你说护我周全,绝非虚言。”
“然百密一疏,”司马熹苦笑,“未料你常持手中把玩......”忽而他又想起什么,急问:“君上所赐的那盒珍珠呢,现在何处?”
江婉故作漫不经心:“哦,那盒珠啊……,胡姬姊姊串项链缺了些数,我便借与她了。”
司马熹骤然色变:“她常佩于身?”
“日日不离呢。”
司马熹霎时面无血色,呆立当场。
见司马熹吓成这样,江婉终于忍不住了, “噗嗤” 一声笑出声来,直笑得前仰后合。
随后,她从随身锦袋里掏出一个描金小盒,递到司马熹面前打开 。
里面正是姬约所赐的珍珠,泛着粉光,一颗不少地躺在丝绒垫上。
“即是说了,君上赏赐的珍珠已被我串成猫头了,这盒珍珠哪还能在宫里多待么?”
江婉擦了擦眼角的笑泪,语气里带着几分狡黠的得意,“在你眼里,我真就有那么傻吗,会留着这么大的破绽给人发现?哈哈哈……”
司马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被这小丫头骗得团团转。
他又气又笑,故意板起脸,佯装恼怒地说:“你这小坏蛋,竟敢骗我!看我不打你!”说着,他张开手臂,扑身过去,佯装出要打她的样子。
他满心以为,江婉必会嬉笑着躲闪,与他合演一出你追我逐的风月戏码。两人正好欢闹一场,冲淡方才的紧张。
可他预想中的 “躲闪” 并未出现。当他扑过去时,江婉竟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转身,就那样定定地站住,看向他。
司马熹收势不及,整个人直直地撞进她怀里 —— 温软身躯倏然在抱,青丝暗香袭入襟袖。
四目于咫尺间相接......
司马熹能清晰地看到江婉的眼底,澄澈如镜,似又有暗涌深藏。
两人交叠的粗重呼吸,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禁不住地,司马熹心头猛地一漾,整个人都怔住,原本扬起的手,连同身体,都僵直在那里。
转瞬之间,他又如梦初醒,旋即急急撤身,强作从容拂袖转身,假意归于案前,再度拿起玉尺,翻看舆图,
随之,又刻意轻咳了一声,试图掩饰心底的慌乱和这份尴尬的失态。
他心下雪亮:此间距离,终究不可逾越!
江婉望向他紧绷的背影,紧握着玉尺的手指,指节泛白,她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添了几分复杂的色彩。
他们的身份是君前宠臣与君侧宠妾,是朝堂与后宫的同盟,是合作者与好伙伴,却不能是 “更近一步” 的关系。
私宅别院的沉香依旧袅袅,窗外斑驳的竹影随风摇晃。
此刻二人心底,都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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