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春雨,淅沥下个不停,阴氏祠堂内,烛火被穿堂风压得抬不起头。
阴行撩袍跪地,额头抵住青砖,砰——砰——砰,三个响头砸得供桌都晃。
“父亲在上,”他抬眼,眸子里映着父亲阴常的乌木牌位,也映着二十多年前的血雨,“您在中山国君那里丢掉的爵位、权势、名誉,财富......,儿子要一件件的全讨回来——连本带利!”
话音落下,烛芯“啪”地炸出一团火星,像先君桓公当年掷下的那道贬官诏,烫得阴行心头至今依然生疼。
二十余年前的旧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时,他刚满十八,正是预备凭借父亲——太仆阴常的荫庇踏入仕途的年纪。
荫封的奏本都写好了,墨迹未干,父亲却这时被政敌一脚踹下太仆之位,
罢官、抄家、赶出都城......父亲死于流放途中。
仕途的大门“轰”地阖死,连条门缝都没给留。
幸而弟弟阴槐早年投身军旅,靠着父亲旧日积攒下的人脉恩情,且在行伍中步步晋升。
而他自己,则娶了符家之女符珍,即符弥的妹妹,借岳家之势转入商行。
二十年来,他凭借机敏头脑与钻营手段,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积累下泼天富贵。
可金山再高,却也难改“商籍低贱”四个字。
那份仕途中断,挡在朝堂丹墀之下的不甘,始终如骨鲠在喉,难以释怀。
他将女儿阴简送入宫中,深受国君姬约宠爱,原指望能借此谋得一官半职,
奈何,一是因他为先君罢黜的罪臣之后,二是忌惮外戚坐大,姬约始终不允。
就在他以为,此生将终老于商贾之列时,转机悄然降临。
直到今岁开春,亲燕派在朝堂上,被司马熹逼得疲于招架,节节败退,后宫的立后之说,若隐若现时。
阴行冷笑一声:机会来了,该我出手了!救亲友于危难,击政敌于无形。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三日三夜,筹谋计划,最终画出了一张“战马大饼”。
随后,他找到大舅哥符弥商议,要借这幅看似不可能的蓝图,为亲燕派扭转朝堂颓势,为阴家赌一个翻身的机会!
阴行比谁都清楚,要达成这个计划如同做梦:瞒过赵燕两国王廷,用三年时间,跨国走私五千匹战马......
没关系,他要的并不是最后计划能不能成功。而是姬约信不信这个“饼”!只要信了,他就有了搅动朝局的机会与可能。
阴行暗暗想:让他爸爸欠我爸爸的旧账,在我这儿一笔还清。
在中山宫崇政殿里,阴行密见姬约时,他反复强调:“此事务必高度保密,知情者越少越好。尤其是与赵国有牵连的人,更当严加防范。”
谁都知道,赵燕的联合禁运协议,赵国作为此项协议的首发倡导者,最大受益者,最坚定维护者,他们对中山走私战马的行为,绝对的零容忍。
以此为理由,圈定保密“有赵国背景”的官员。其实,就是有意指向司马熹和公孙弘。
他也明白,中山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想要一直瞒住司马公孙这些朝中重臣,根本不可能!
但他偏要这般要求,他要的就是在君王与权臣之间,因为保密原因,就此埋下猜疑的种子。
姬约要是答应保密,自然就会和司马熹、公孙弘产生隔阂。就算姬约并没有真心想疏远司马熹他们,这番操作也足以让多疑的司马熹等人自乱阵脚,开始怀疑君心已变。
一旦司马熹心乱了,脑子一热,以非常规手段打探这个“秘密”,那不就很容易留下把柄和罪证了吗?
还有就是,等有一天,计划暴露被迫中止时,最大嫌疑还能是谁?
自然就落在那些早被标记为“需要防范”的赵国背景官员身上,还有那些想要打听这些“机密计划”的人身上,
雷已埋好,就等着司马熹和公孙弘踩了。
阴行焚香三炷,青烟缭绕中,他的眼中射出犀利的光。
窗外雨停,祠堂外的天色一片青白。
阴行起了身,抚过父亲牌位上积年的灰尘,轻声道:“父亲您且看着,这一次,输的不会再是我们阴家。”
***
司马熹独坐书房,烛火在案上投下他的剪影,指尖摩挲着朝会的奏疏副本,开始梳理纷乱如麻的信息 ——
案上摊着几条竹简。一条记着 “原阳驿道之争” 的细节:
公孙弘力主修缮,他据理反驳,然后陈合等人附议,其他人参与争论.......,现在回想整个过程经过,积极参与讨论这话题的,竟然全是亲赵派的人。
另条列着 “近期异常”几个注意点:阴简挑衅江婉,阴行被密诏,君上不知在忙啥......,碎片拼接,结论浮现 ,亲燕派那边有大动作,君上也参与其中!
难怪,公孙弘与他争辩时,亲燕派都不屑插嘴,君上听得不耐烦。
只能说明,公孙弘和他,起码在这个时候,都没把在君上的脉上。
他俩脑子里想的和君上想的,完全不在一条路上。
结合亲燕派的近期表现,只能说明君上现在的注意力,是在燕国方向上了!
完蛋!
不能和公孙弘再内耗了!战略方向要临时调整了。
那么疑问来了,君上和亲燕派,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呢?
君上不肯明说,他也不能追问,只能自己到处乱扒拉,找找线索了,那.....,去哪里扒呢?
嗯,抓住问题的关键,无论君上和亲燕派想干什么,终究离不开两个字,“钱”和“人”,
只要去了解,户部钱财和工部人员的动向,就能窥破他们的意图和动向。
公孙弘在户部和工部根基很深,他必能了解一些端倪,或许,可以从他那里找找答案?
如果关系到燕赵方向之争,那他和公孙弘就必须得站在一条线上,因此,可以临时同盟。
司马熹不禁又想到,昨天还和他争得面红耳赤寸步不让,今天就要低声下气主动求和么?
我司马熹要到这步田地了么?一点立场和脸面都不要了吗?
思绪翻涌间,忽然想起在安邑时,庄周曾经说过:“莫将两派之争,简单理解为针锋相对。对手向东,我便非要向西……,此等思维,实属下乘。”自己与公孙弘在朝堂上,关于原阳驿道的争执,不就是这样么?
我得改!
跟公孙弘是战是和,当应时而动,灵活调整。
脸面?脸面算什么?能值几个铜板?立场?什么叫立场?朝局瞬息万变,顺势而为才是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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