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宇那番近乎“示弱”的坦白，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浪花，而是深沉的漩涡。
郑周永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持续地轻敲着光滑的桌面。
笃、笃、笃……每一声都敲在在场另外两人的心弦上。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李振宇身上，但之前的锐利和审视，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覆盖。
那是混杂着惊讶、回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软。
金明宇站在一旁，内心警铃大作。
作为旁观者，他看得最清楚。李振宇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极其高明！
他没有继续硬碰硬地强调自己的实力和资本，那只会激起郑周永作为商界霸主更强烈的对抗心理。
他转而挖掘了两人之间最独特、最无法用商业逻辑衡量的纽带。
情义。
他提到了“您看着成长的”，提到了“那个叫李振宇的男人”，甚至流露出了哽咽。
这完全跳出了“强盛会长向现代会长提亲”的框架，变成了“义子向义父恳求成全”。
在这个框架里，郑周永那些基于商业理性的拷问，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金明宇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糟了……会长吃软不吃硬，尤其对李振宇，本就存了半子之心。
李振宇这般放下身段，直击软肋，会长恐怕……”
他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至少要让郑周永意识到其中的“风险”。
“会长”
金明宇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地切入这片沉默：
“李会长情深意重，令人动容。
不过，婚姻大事，毕竟关乎小姐一生幸福，也关乎两家未来数十年的格局。
有些现实问题，或许还是需要厘清。
比如，婚前财产如何界定？未来若涉及重大商业决策，两家利益出现分歧时，李会长将以何种身份、何种立场自处？
这些，都需要未雨绸缪。”
他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试图刺破这逐渐升温的、充满情感的氛围，将现实和算计重新拉回台面。
李振宇闻言，却没有看向金明宇，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郑周永脸上。
他知道，决定权只在一个人手里。
他听出了金明宇话里的“意思”，但他选择不接招，不反驳，甚至不解释。
他只是看着郑周永，眼神里那份坦诚和恳求丝毫未减，反而因为金明宇的“现实”质问，显得更加纯粹和……无助。
他微微抿了抿嘴唇，仿佛在强忍着某种情绪，然后，用一种带着微微颤抖，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回答了金明宇的问题，更是说给郑周永听：
“金顾问考虑得很周全。”
他先肯定了对方，姿态放得很低：
“但是……我李振宇今天来这里，求娶秀妍，图的不是现代集团的一分一毫。”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如果义父不放心，我可以签署任何文件。
秀妍婚前的财产，与现代集团相关的一切，我李振宇和强盛集团，绝不沾染分毫！
甚至，如果未来有一天，义父觉得有必要，我可以将我名下强盛集团的一部分股份，直接转到秀妍个人名下，作为她对强盛的……贡献，或者，只是我给她的一份保障和心意。”
此言一出，连金明宇都微微变色。
这几乎是放弃了所有基于婚姻可能带来的财产增益，甚至主动提出反向输送利益！
这在财阀联姻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这已经不是示弱，而是近乎“献祭”般的表态了。
李振宇根本不给金明宇再次开口的机会，他转向郑周永，语气变得低沉而伤感：
“义父，您知道的。
我从小没有家，父母去得早，一个人在街上摸爬滚打，冷了饿了，被人欺负了，连个能哭一声的地方都没有……
直到遇见您，您给了我机会，教我做事，更教我做人。
在我心里，早就把您当成了父亲一样敬重。”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哽咽，眼圈微微发红。
“秀妍……她就像一束光，照进了我那个只有算计和拼杀的世界。
她让我知道，累了可以有人靠一下，痛了可以有人心疼，成功了……有人会真心为我高兴。
我想要一个家，义父。
一个和秀妍，还有……还有将来可能的孩子，组成的家。
这个家里，不需要算计谁占了多少股份，谁掌握了多少权力，只需要有笑声，有关心，有……温度。”
他再次用拳头抵住心口，那里仿佛承载着太多沉重而炽热的情感。
“您问我凭什么？
我凭的就是这颗心！
一颗把您当父亲敬重，把秀妍当性命珍惜的心！
除了这个，我一无所有！如果连这个您都看不上，都觉得不够……那我……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拿出什么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带着一种绝望的疲惫。
他不再试图维持任何强者的形象，彻底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渴望得到家庭温暖的、孤独的孩子的地位上。
这一下，彻底击穿了郑周永的心理防线。
郑周永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年轻人。
他见过他意气风发，见过他杀伐果断，也见过他昏迷不醒，脆弱得像随时会碎掉。
但此刻，这个卸下所有伪装，流露出最深沉的脆弱和渴望的李振宇，让他无比动容。
是啊，他郑周永什么都有了，财富、权力、地位……可他最珍视的，难道不正是这份超越了利益算计的真情吗？
他对李振宇，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利用和投资，是真的有了一份父子之情。
而女儿秀妍的幸福，更是他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金明宇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他看到了郑周永眼神的松动，看到了那微微动容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风险”、“利益”，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甚至会引起郑周永的反感。
他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完了……感情牌，打到底了。会长……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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