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开始画这个神话的主角。
那不是他,也不是安娜。
而是一艘简陋的,歪歪扭扭的,却充满了生命力的“船”。
他将“虚空浅滩号”,画成了一个长着慧黠眼睛,嘴角挂着顽皮笑容的“诡计之神”。
他用一连串的图画,讲述了这个“诡计之神”的故事。
它如何诞生于凡人的智慧与集体的汗水之中。
它如何用“错误”与“戏耍”,战胜了“工匠之神”的完美。
它如何在“律法之神”的审判下,用一场盛大的葬礼,教会了神明“人伦”高于“法条”。
它如何在“悲悯女神”的拥抱下,用对逝者的哀悼,扞卫了“痛苦”的神圣。
涟漪和它的族人们,聚精会神地看着。
它们的智慧,让它们能够迅速理解,这些图画所代表的含义。
它们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它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它们所经历的一切,不是一场混乱的灾难,而是一部……史诗。
它们不是幸存者,它们是……英雄。
高士奇画下了最后一笔。
他将那块记录着它们自身历史的兽皮,命名为【第一圣卷】。
然后,他对着涟漪,指了指天空中那最后一片黑暗——那个“终末之口”。
“现在,轮到他了。”高士奇的声音,无比严肃,“我们该如何,战胜一个,认为‘一切都没有意义’的神?”
涟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看着壁画上,那个代表着虚无的恐怖黑洞,又看了看壁画上,那个代表着它们自己的,渺小却充满了胜利喜悦的族群。
她的脑海中,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无比复杂的运算。
最终她抬起头,对着高士奇,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鸣叫。
然后,她转身,走向那堆“虚空浅滩号”的残骸。
她没有去碰触那些碎片,而是从残骸的旁边,捡起了一块在之前的坠落中被撞碎的,最不起眼的,毫无用处的……小木屑。
她叼着那块小木屑,走回到【第一圣卷】前。
然后,她当着所有同伴的面,郑重地,将那块小木屑,轻轻地放在了壁画中央,那个代表着“诡奇之神”的笑脸上。
紧接着,她对着高士奇,又发出了一声鸣叫。
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信仰”的坚定。
高士奇愣住了。
安娜也愣住了。
但高士奇胸腔里的“拾荒者之心”,却在瞬间,理解了这个动作的,那份石破天惊的含义。
【……我的天。】托尼那亿万个声音的合唱,带上了近乎敬畏的震撼音调,【她……她发明了‘圣餐’。】
涟漪的动作,是一个最原始,也最深刻的宗教仪式。
那块小木屑,代表着“虚空浅滩号”的“血与肉”。
将它放在壁画上,代表着“我们将英雄的牺牲,融入我们的信仰”。
这个仪式,所表达的,是一个终极的,足以对抗任何虚无主义的哲学宣言:
【也许,我们的存在,对于整个宇宙来说,确实没有意义。】
【也许,我们的挣扎,我们的胜利,我们的史诗,都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但是,‘虚空浅滩号’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有意义。】
【它的牺牲,对于‘我们’来说,有意义。】
【这就……足够了。】
【我们,定义我们自己的意义。】
就在这个概念,在这个小小的原始部落中,诞生的瞬间。
天空中,那个一直静默的,如同宇宙终极背景噪音般的“高士奇倒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它感觉到了。
它感觉到了一股与它的本质完全相悖的,却又无比强大的,正在成型的“力场”。
那不是能量场,不是物理场,而是一个由集体共识所构成的……“意义场”。
【……警告。】
【检测到‘主观唯心主义’逻辑武器正在成型。】
【正在分析其威胁等级……】
【……分析失败。该武器的强度,取决于‘信仰’的强度。无法量化。】
【……正在尝试进行逻辑反制。】
那个巨大的“终末之口”,缓缓地张开了。
它没有发出声音,没有释放能量。
它只是开始向整个世界,广播一段“真实”。
一段冰冷残酷的,来自于宇宙最深处的“真实”。
瞬间,所有生物,包括高士奇和安娜,他们的脑海中,都同时,浮现出了一幅幅宏大,却又令人绝望的画面。
他们看到了宇宙的诞生,大爆炸的奇点,一片混沌。
他们看到了星云的汇聚,恒星的燃烧与死亡,一片随机。
他们看到了生命的偶然出现,在残酷的自然选择中挣扎、进化、灭绝,一片徒劳。
他们看到了文明的兴起与衰亡,帝国、战争、艺术、哲学……所有的一切,在更宏大的时间尺度下,都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最终,他们看到了宇宙的终极宿命——热寂。
所有的能量归于均匀,所有的信息归于混沌,所有的存在,都将归于永恒冰冷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死”。
【看到了吗?】
那个属于虚无的声音,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就是‘全部’。这就是‘真相’。】
【你们的‘意义’,你们的‘神话’,你们的‘信仰’……在这份终极的、客观的‘无意义’面前,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自欺欺人的……‘故事’。】
【现在,放弃吧。】
【承认吧。】
【然后,安息吧。】
这股庞大的、来自于宇宙尺度本身的虚无主义冲击,是任何个体意志,都无法抵抗的。
安娜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感觉自己存在的根基,正在被抽走。
高士奇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他胸中的“拾荒者之心”,那份属于托尼的,永不言败的骄傲,在这份终极的“真实”面前,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部落的生物们,更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它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仰,正在被这份宏大无可辩驳的“真相”所粉碎。
它们眼中的光芒,开始黯淡。
然而,就在所有“意义”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
涟漪,那只瘦弱伟大的“思考者”,再次抬起了头。
她的眼中,同样充满了恐惧与动摇。
但在这份动摇之下,却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她看着天空中那个巨大的“终末之口”,然后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高士奇。
她似乎在问:老师,这就是……全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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