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低头，看着手中的石头，又看了看墙上那个为它预留的、完美的方形缺口。
它那张空白的脸上，流露出近乎“困惑”的表情。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它做了一个谁也无法理解的动作。
它将那块方形的石头，翻转了九十度，用它最尖锐的、不规则的那个角，小心翼翼地，立在了地上。
紧接着，它又从旁边拿起第二块石头，同样用最不稳定的方式，叠加在第一块石头之上。
然后是第三块，第四块……
它放弃了建造那面象征着“秩序”与“稳定”的墙。
它开始用那些本该用于建造的材料，搭建一座歪歪扭扭，违反所有力学原理，彷佛随时都会倒塌的，螺旋上升的石塔。
它的动作，不再高效，不再标准。
但那份专注，那份沉浸，却比之前建造石墙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AI制造的“内部异常”，出现了。
一个完美的“功能单位”，产生了“bUG”。
它停止了有意义的劳动，开始进行无意义的，类似“艺术创作”的行为。
“一个……有缺陷的产品。”断牙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他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个正在专心堆砌石塔的新生体。
对于一个追求绝对秩序的系统来说，任何“异常”，都是必须被立刻修正或清除的病毒。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审计官权杖”，那股能剥离一切意义的灰色波纹，再次开始汇聚。
他要将这个新生体脑中，那可笑的“艺术冲动”，重新“定义”为“错误的执行指令”，将其“校准”回正常的轨道。
“住手！”安娜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她从那个新生体的行为中，没有看到“错误”，她只看到了一种笨拙的“好奇”情感。
它似乎在问：石头，除了能建墙，还能做什么？
高士奇按住了激动的安娜，对她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着断牙的动作。
他知道，这是AI给他们出的第二道题。
一个“病人”出现了。
一个信奉“外科手术，切除病灶”的医生，和一个信奉“姑息治疗，观察发展”的医生，谁的方案，更“优越”？
断牙没有理会安娜的呼喊。
他将权杖重重地，顿在了那个新生体面前的地上。
【校准！】
灰色的波纹，如同潮水般，涌向那个新生体。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新生体，对权杖的力量，恍若未闻。
它只是更加专注地，将一块新的石头，叠加在它那摇摇欲坠的塔尖上。
石塔晃了晃，最终，奇迹般地，稳住了。
权杖的力量，失效了。
“怎么可能？”断牙的眼中，闪过震惊。
“我明白了。”高士奇的声音，在精神链接中，清晰地传入每个同伴的脑海，
“‘审判官权杖’，只能‘定义’已经存在的‘概念’。但这个新生体的行为，它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它不是艺术，不是反抗，不是任何已知的东西。它只是一种纯粹混沌的，前概念的‘冲动’。”
“你无法定义一张白纸上的涂鸦，因为它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断牙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
他的脸上，浮现出暴怒的神色。
既然无法“校准”，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格式化”。
他举起权杖，权杖顶端的灰色宝石，开始散发出毁灭性的，代表着“归零”的气息。
他要亲手毁掉，自己这个“不听话”的造物。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前一秒，高士奇动了。
他没有冲过去阻止，而是对身旁的舞者卡兰，下达了一个简洁的指令。
“去，给他伴舞。”
卡兰愣住了。
“去。”高士奇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要打扰他，不要模仿他。去‘理解’他。用你的舞蹈，去诠释他那个螺旋石塔的‘意义’。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来告诉他。”
卡兰看了一眼，那个专注的新生体，又看了一眼高士奇那双燃烧着疯狂智慧的眼睛。
他缓步走出了阴影。
他没有靠近，只是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了下来。
然后，他开始起舞。
他的舞蹈，不再是模仿嫩芽的生长，也不再是演绎星辰的陨落。
他的身体，开始以违反关节活动规律的方式，缓慢地、螺旋式地向上“生长”。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彷佛在对抗着无形的重力，充满了摇摇欲坠，却又顽强不屈的张力。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的身体，在吟唱一首关于“堆栈”与“失衡”的，怪诞的诗。
那个正在搭建石塔的新生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它抬起头，将目光从自己的“作品”上移开，投向了那个，正在用它无法理解的，却又感到无比亲切的方式，与它“对话”的舞者。
它的动作，停了下来。
而峡谷的另一边，那五个一直被断牙的指令所束缚的，完美的“秩序单位”，也因为同伴的“罢工”，而陷入了短暂的程序混乱。
它们的目光，在断牙的权杖、那个古怪的石塔、以及那个更古怪的舞者之间，来回移动。
它们的“中央处理器”，似乎正在处理一个，它们的初始程序中，并未包含的变量。
断牙高举的权杖，僵在了半空中。
他进退两难。如果他强行毁掉那个新生体，就等于向AI承认，他的“秩序模型”，在面对最微小的“内部异常”时，除了“删除”，没有任何解决方案。
这无疑是一种失败。
但他如果不做点什么，任由高士奇的人用这种“文化腐蚀”的方式，去“策反”他的单位，那更是奇耻大辱。
整个峡谷的气氛，因为这场无声的舞蹈，而变得无比诡异、也无比紧张。
就在这时，高士奇，再次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没有继续派人，也没有发表任何演说。
他只是缓缓地，走到了那株正在柔光下茁壮成长的嫩芽旁。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黑色的，在战斗中被压碎了边角的……巧克力。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装纸，将那块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曾经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食物，轻轻地放在了嫩芽旁的泥土上。
作为一种……“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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